陈默失踪后的第五年,我搬了家。老房子每个角落都有他的影子,我快被逼疯了。但搬走不等于逃离,我带走了他所有的东西:几件衣服、几本书、一箱子杂物,还有那个相机。
相机里的胶卷早已冲洗出来,大部分是街景、天空、流浪猫狗,还有几张我的背影。只有一张照片很奇怪——拍的是一个男人的半张脸,在镜头边缘,模糊扭曲,像是无意中拍到的。
我把这张照片放大,贴在卧室墙上,每天睡前盯着看。方脸,浓眉,右眼角有一颗不太明显的痣。是谁?陈默为什么拍他?还是仅仅巧合?
这张脸成了我黑暗中的唯一线索。我辞去了图书馆的工作,找了一份可以在家完成的文案工作,把省下的所有时间都用来“追凶”。
我学会了用电脑,在早期网络论坛上发布信息,用扫描仪把那张模糊的半张脸传上去,附上陈默的信息和钢铁厂的位置。回应寥寥,多半是猎奇或安慰。
直到2007年,一个叫“老码头”的网友留言:“这人有点眼熟。九十年代中后期,西城那一带有个混子,外号‘黑痣’,好像就是因为眼角有颗痣。不过很多年没听说了。”
西城。钢铁厂就在西城边缘。
我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立刻动身前往西城。那一片是老工业区,随着厂子倒闭,居民大多迁走,剩下一些外来租户和老人。我拿着照片,问遍了每一个街角的小卖部、棋牌室、修理铺。
“黑痣?哦,你说孙老四啊。”一个修自行车的老头眯着眼看了半天照片,“是有点像。不过这人早不在这儿混了。听说九八年还是九九年出了什么事,跑了。”
“出了什么事?”我的心跳加速。
“谁知道呢,神神秘秘的。有人说他惹了不该惹的人,也有人说他发了笔邪财。”老头摇摇头,“这世道。”
孙老四。这是我得到的第一个名字。
又花了三年,我辗转打听到孙老四可能去了邻省一个叫林县的地方。2010年春天,我踏上了去林县的火车。绿皮火车哐当哐当,窗外是飞速后退的、模糊的春天。我抱着陈默的旧书包,里面装着那只帆布鞋和几张照片。
林县是个小地方,我很快在一个偏僻的建材市场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叫“四海五金店”的小铺面。店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方脸,浓眉,右眼角一颗痣。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比照片上老了二十岁,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就是他。
我压下几乎要冲出喉咙的尖叫和战栗,强迫自己冷静。我不能打草惊蛇。我在他对面街的旅馆租了个房间,窗户正对五金店。我买了一个望远镜,每天观察他。
他生活规律,早上八点开门,晚上七点关门,中午在店里吃老婆送来的饭。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小生意人。但有几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偶尔会独自在店后的小仓库待很久;他对陌生人异常警惕,尤其是打听往事的人;还有,他右手小指缺了最后一节。
陈默的相机里,那张模糊的照片中,男人的右手似乎就有些不自然。
我需要证据,需要他亲口承认。但我只是一个女人,他能对一个十五岁少年下手,对我更不会留情。
观察了半个月后,我决定冒险。我扮成寻找失散亲人的妇女,走进了五金店。
“老板,打听个人。九八年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瘦瘦的,背着个相机。”我拿出陈默的照片,手在微微发抖。
孙老四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瞳孔瞬间收缩。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我捕捉到了——那是混合着惊愕、恐惧和狠厉的眼神。
“没见过。”他把照片扔回柜台上,声音硬邦邦的,“你到别处问问。”
“他是我弟弟,失踪二十多年了。”我盯着他的眼睛,“有人最后看见他,是在城西钢铁厂附近。老板,你那时候,是不是也在那一带?”
空气凝固了。他慢慢抬起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你是谁?”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女人的声音:“老孙,饭好了。”一个系着围裙的瘦小女人探出头,好奇地看着我。
孙老四的表情瞬间缓和,但眼神里的警告像冰锥一样刺人。“你找错地方了。请吧。”
我知道不能再待下去。转身离开时,我感觉背上仿佛被他的目光烧灼出两个洞。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陈默站在钢铁厂的冷却塔下,背对着我,肩膀在微微耸动。我想喊他,却发不出声音。他慢慢转过身,半边脸上都是暗红色的血,眼睛像两个黑洞。他抬起手,指向我身后。
我惊醒,浑身冷汗。
第二天,五金店没有开门。一连三天,卷闸门紧闭。我去问隔壁店铺,都说孙老四一家突然回老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跑了。因为我的出现,他跑了。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二十多年的追寻,刚刚看到一丝光亮,又重归黑暗。我坐在旅馆肮脏的床沿,抱着陈默的旧书包,第一次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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