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五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刚交腊月,铅灰色的云层便沉甸甸地压低了长安城的天际线,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冰水的毡布,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肃杀寒意之中。未几,凛冽的北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开始纷纷扬扬,无休无止地洒落。不过一夜工夫,那金碧辉煌的宫殿群,朱甍碧瓦,玉砌雕栏,尽数被一层纯净无瑕的银白覆盖,天地间只剩下黑白二色,宛如一幅笔力遒劲的水墨长卷。缀锦宫庭院中那几株上了年岁的海棠树,早已落尽了最后一片枯叶,光秃秃的枝桠被厚厚的积雪压得微微弯曲,偶有几只不畏严寒的麻雀扑棱着翅膀落下,便震下一簇簇松软的雪粉,簌簌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宫内暖阁,炭火烧得正旺,上好的银霜炭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脆响,驱散着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与药草若有若无的清苦味道交织在一起。
伍元照斜倚在临窗的暖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狐裘褥子。她的孕期已近足月,腹部高高隆起,像揣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使得她原本纤细窈窕的身形显得异常笨重吃力。尽管有太医院院判孙太医这数月来的精心调理,各种珍稀补品如流水般送入缀锦宫,但她底子终究太过虚弱,到了孕晚期,种种不适还是不可避免地汹涌而来。双腿和脚面浮肿得厉害,用手指一按,便是一个迟迟不肯消退的浅坑,腰肢酸软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常常夜不能寐,气息短促。那个只有她能看见的系统界面,气血值一栏始终在60点上下微弱徘徊,刺目的红色标识提醒着她“虚弱状态”,并不时弹出警告提示,列举着妊娠水肿、腰酸、乏力等症状。
【系统提示:妊娠晚期,宿主身体负荷加重。气血值62/100(虚弱状态),出现妊娠水肿、腰酸等症状。距离预产期约15天。请避免劳累,保持情绪稳定,补充营养。】
她目光掠过那行冰冷的文字,投向窗外被雪光映得异常明亮的庭院。雪光反射在她脸上,更显得肤色苍白,缺乏血色,唯有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跳跃着一点不肯屈服的光。
“娘娘,”大宫女云岫轻手轻脚地走近,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她跪坐在榻前的脚凳上,手法熟练地开始为伍元照揉捏浮肿僵硬的小腿,“陛下身边的内侍方才来传话,说三日后便是冬至祭天大典,陛下……问您是否还能陪同前往。”
伍元照闻言,缓缓收回目光,落在云岫写满忧色的脸上。她沉吟片刻,气息微促,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回复陛下,臣妾身子无大碍,必定准时陪同前往。祭天乃是关乎国运的年终大典,非同小可,后宫妃嫔能得随行,是陛下恩典,亦是莫大荣宠,岂可因我一人微末之躯,便废弛礼制?”
“可是娘娘!”云岫急得声音都带了哭腔,“孙太医昨日才再三叮嘱,说您最后这半月最是要紧,万万不宜长途跋涉,需得静养。那祭天路程不近,车马颠簸,何况那日定是腊月里最冷的一天,风雪交加……您这身子,如何经受得起啊!”
伍元照轻轻摆了摆手,止住她的话头,语气虽轻,却不容置疑:“好了,你的心意,本宫明白。去准备吧,将那件陛下赏赐的白狐裘找出来,再悄悄去寻孙太医,请他务必备些安胎止疼、能应急的药丸,届时随身带着。”
她何尝不知此行凶险万分?冬至祭天,是皇帝一年之中最为隆重庄严的典礼之一,旨在祭告上天,祈求国泰民安。如此重要的场合,王皇后作为中宫之主,必然随行在侧。若她这个身怀六甲、备受圣宠的昭仪缺席,不仅会授人以柄,被指责恃宠而骄、不识大体,更会错失一个在礼治面前、在百官宗亲面前彰显地位与分量的关键机会。后宫之中,恩宠固然重要,但“礼”字背后的身份与认可,往往更为根本。她必须去,再难,也得去。
三日后,凌晨。寅时刚过,整个皇城便已苏醒。祭祀的队伍浩浩荡荡集结于承天门外,旌旗仪仗在呼啸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侍卫铠甲森然,官轿马车鳞次栉比。天色墨黑,只有积雪反射着零星的火把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穆而紧张的气氛。
礼治特意下旨,恩准伍元照乘坐一顶特制的暖轿。轿厢格外宽大,内壁铺着厚厚的绒毯,脚下置有暖炉,热气氤氲,力求将颠簸和寒气隔绝在外。王皇后身着繁复庄重的皇后朝服,端坐在华丽的凤辇之上,目光扫过那顶显眼的暖轿时,脸上虽维持着母仪天下的端庄笑容,眼底却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冰寒的妒意。
“伍昭仪身子如此沉重,还坚持要参加祭天大典,真是难为你了。”王皇后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近旁的礼治听见,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只盼一切顺利,莫要冲撞了神灵才好。”
礼治闻言,微微蹙了蹙眉,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伍元照,目光柔和了些许,道:“皇后多虑了。元照诚心敬天,不畏艰辛,此心可鉴,上天必会感其诚,加以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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