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曾经因为她全部心神都系在腹中胎儿和自保之上,而未能给予足够的关注。甚至在思公主出生后,她内心隐秘处,未尝没有过一丝对比之下的疏离。此刻,看着礼弘那瘦弱的小身子,看着他缺乏安全感、微微蜷缩的姿态,一种混合着尖锐愧疚和强烈补偿心理的情感,如同疯长的藤蔓,带着倒刺,紧紧地攫住了伍元照的心。她失去了一个女儿,那是她心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而眼前这个儿子,是她如今仅存的骨血,是她在这吃人后宫里立足的根本,更是……她未来漫长复仇计划中,不可或缺、必须牢牢握在手中的最重要的一环。他不能有事,他必须健康、必须强大、必须……得到他父皇全部的看重。
“把五皇子抱过来。” 伍元照开口,声音因久未言语而有些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她如今是昭仪,有资格、也必须用这种尊称来称呼自己的皇子,这是一种姿态,一种重新确立身份和权力的开始。
乳母周氏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一向不太亲近五皇子的娘娘会突然吩咐,连忙收敛心神,小心翼翼地将礼弘抱到榻边。礼弘似乎有些认生,看着眼前这个苍白消瘦、气息陌生而冰冷的母亲,小嘴一瘪,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眼看就要哭出来。
伍元照没有像寻常母亲那样,急切地伸出手去抱他、哄他,用温言软语化解他的不安。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伸出自己那只枯瘦但已不再因虚弱而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用微凉的指尖,拂过礼弘额前细软微黄的发梢,然后是那微微泛凉、触感细腻的小脸蛋。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和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她没有笑,眼神却专注而深沉,仿佛要通过这短暂的接触,将这个孩子的每一寸轮廓、每一分气息都牢牢刻进心里,融入骨血。
“弘儿,”她低声唤道,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安抚力量,那是一种源于绝对意志的力量,而非单纯的温柔,“到娘亲这里来。”
或许是血缘天性使然,或许是那目光中不容置疑的坚定传递了某种奇异的安全感,礼弘竟然止住了欲泣的势头,眨了眨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带着一丝怯意地看着伍元照。伍元照示意乳母将孩子放在她身侧,然后用自己没什么力气的臂弯,轻轻环住他。这个拥抱甚至算不上温暖,因为她自己的身体也还透着凉意,但却异常稳固,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从那天起,伍元照的生活重心,除了遵医嘱养病,便是五皇子礼弘。她开始以一种令人惊讶的细致和专注,过问礼弘的一切。每日的饮食,她必亲自查看菜单,过问食材的新鲜程度,甚至会让小厨房先做一份送来,她亲口尝过咸淡冷热,才允许端给礼弘。礼弘的衣物,从里到外,她都一一检查针脚、布料,确保柔软舒适,不会磨伤孩子娇嫩的皮肤。玩具更是严格筛选,凡有尖锐边角或可能脱落小部件的,一律撤换。
她还时常召见孙太医,不再仅仅询问自己的病情,而是详细探问幼儿的调理之道。从节气变化如何增减衣物,到不同体质的孩子适合何种药膳,再到小儿常见病症的预防和护理,她问得极其详尽,眼神锐利,常常问得孙太医都需仔细斟酌才能回答。那份过目的专注和细致,那种不放过任何细微处的劲头,让熟悉她过往性情的云岫都感到暗暗心惊。那不再是一个沉溺于悲伤、需要人呵护安慰的母亲,更像是一个运筹帷幄、心思缜密的将领,在精心经营和加固着自己最重要的堡垒,不容有失。
礼治来时,常常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伍昭仪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依旧苍白得让人心疼,但那双曾经空洞无神的眼睛,已重新有了锐利的焦点。五皇子礼弘偎依在她身侧,或是安静地玩着一只精致的、填充了柔软药草的布老虎,或是听着乳母用吴侬软语哼唱轻柔的童谣。殿内不再如之前那般死气沉沉,虽然依旧安静,却因了这小小的孩童和母亲专注的守护,而多了几分属于人间的、微弱的生机。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母子二人身上,勾勒出一幅看似温馨静谧的画面。
然而,礼治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丧女之痛如同无法驱散的梦魇,同样日夜缠绕着他。那个他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多抱一抱的小女儿,成了他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次来到缀锦宫,看到伍元照,看到她那强撑起来的、异乎寻常的平静,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平静表面之下汹涌的暗流与刻骨的悲恸,这让他心痛如绞,愧疚难当。他恨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富有四海,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刚刚降世的幼女都无法护得周全,让她们遭此毒手。这种无力感和挫败感,如同毒蚁,啃噬着他的帝王尊严。
但同时,看到伍昭仪没有因此一蹶不振,没有怨天尤人,反而将所有的悲痛深埋心底,将全部的心力放在了抚养、照顾五皇子身上,他又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和感激。他感激她的坚强,感激她为了孩子、也为了他,努力活下去的意志。这让他觉得,他们之间,除了男女之情,更多了一种在苦难中相互依偎、共同面对命运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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