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伍元照听闻云岫的转述,唇角只能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在这每一步都可能踏中陷阱、每一口呼吸都可能吸入毒瘴的深宫,谈何心境平和?皇帝的宠爱如同镜花水月,看似绚烂,却虚无缥缈,随时可能因一句谗言、一个变故而消散。她所能依仗的,唯有自己这孤注一掷的警惕,和身边寥寥几个忠仆的护持。
皇帝礼治偶尔会来缀锦宫探望。见她日益消瘦,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心中疼惜不已。他紧握着她的手,言语间充满了真挚的担忧与关爱:“元照,你受苦了。看你如此憔悴,朕心甚痛。定要好好用膳,安心静养,万事有朕在。” 赏赐越发丰厚,各色珍稀补品、精巧玩物如流水般送入宫中,只盼她能舒心一些。他温暖的掌心抚上她冰冷的额头,那份关切不似作伪。天子的深情,在这冰冷宫闱中,确是一抹难得的暖色。然而,这暖意却如同冬日里呵出的白气,片刻即散,根本无法穿透那层层包裹着她的、由恐惧和孤独凝结而成的坚冰,更驱不散她心底那彻骨的寒意。他身在九重,如何能真切体会她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所处的险境?他的保护,终究隔了一层。
她只能强迫自己多数时间卧于榻上休息,尽量减少与外界的接触,不去听那些有意无意传来的、关于前朝后宫的风言风语,试图将那惊惧不安的心,暂时封闭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然而,有些东西,并非不听不看,便能当作不存在的。
十月末,霜降前后,突变骤生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酷烈。仿佛连天公都不再遵循常理,要将这世间的秩序彻底打乱。十月末,霜降节气刚过,一场毫无预兆的、猛烈的寒流便自北疆咆哮而下,如同无形的巨兽,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长安城。气温骤降,呵气成霜,昨日尚存的一丝暖意被扫荡殆尽。凛冽的北风在宫巷间疯狂穿梭,撞击着朱漆宫门和雕花窗棂,发出凄厉呜咽般的声响,听得人心中阵阵发紧。
突变,就发生在这寒流侵袭后的第三日午后。
这一日,天色自清晨起便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地压下来,几乎要触碰到殿宇那高高翘起的飞檐,光线晦暗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和压抑,连平日里最活跃的鸟雀都销声匿迹。缀锦宫内,早已燃起了旺旺的炭火,上好的银霜炭在紫铜盆中静静燃烧,散发出融融暖意,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从窗缝门隙丝丝钻入的凛冽寒气。
伍元照因昨夜胎动不安,几乎一夜未眠,此刻正倚在暖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勉强闭目小憩。云岫坐在榻边的绣墩上,手里做着针线,目光却时时关注着主子的动静,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突然,榻上的伍元照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她双手死死捂住那高耸的腹部,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密集的冷汗,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呃……啊——” 剧烈的疼痛,如同有烧红的铁钳在她腹内疯狂搅动、撕扯,来得毫无征兆,且凶猛异常,完全不同于她怀礼弘时那种规律性的、逐渐加强的宫缩。这痛楚是混乱的、尖锐的、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生生剥离出去。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云岫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针线箩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扑到榻边,慌忙扶住伍元照剧烈颤抖的身体。
“痛……好痛……云岫……救我……” 伍元照抓住云岫的手臂,指甲因极度痛苦而深深陷入对方皮肉之中,声音断断续续,破碎得不成调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云岫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这绝不是正常的生产征兆!算算日子,明明还差将近两个月才对!早产!而且是情况极其凶险的早产!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用尽全身力气保持镇定,一边紧紧回握住主子冰冷汗湿的手,一边朝着殿外厉声高呼,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变调:“来人!快来人!传孙太医!立刻去请最好的稳婆!快!快去啊!”
殿外候着的内侍宫女早已被里面的动静惊动,此刻听到云岫凄厉的呼喊,顿时乱作一团。急促的脚步声、惊慌的询问声、器皿被匆忙撞倒的碎裂声……死寂的午后被彻底打破,缀锦宫上下瞬间被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慌氛围所笼罩。
孙太医和宫中经验最丰富的张稳婆几乎是被人连拖带拽、一路飞奔着请来的。两人皆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孙太医也顾不得礼仪,扑到榻前,三指搭上伍元照剧烈颤抖的腕间,不过数息,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比伍元照的还要惨白,声音都带了颤音:“不好!脉象浮滑躁急,如沸水外溢,这是胎气大动,即将离经之兆!是……是急产早产!且来势汹汹,万分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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