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郕王府传来消息,杭选侍所出之子已满月,循例上请赐名。
晚膳时分,清宁宫东次间内,冰山散发着丝丝凉气,却驱不散某些人心头的烦闷。
孙太后斜倚在软榻上,半阖着眼,听着吴太妃、周景兰以及准郕王妃汪紫璇的闲话。
话题不知怎的,就绕到了郕王府刚满月的庶长子身上。
“说起来,那孩子也满月了,宗人府拟了几个字上来请皇上定夺,都是‘见’字辈带水的,”
吴太妃捧着茶盏,语气带着一丝骄傲,却又故作淡然,
“到底是祁钰的第一个孩子,虽说庶出,这名字也得慎重些才是。”
孙太后眼皮都未抬,只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语气淡漠得如同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一个庶子罢了,也值得这般兴师动众?从水里随便捞个字按上便是了,难不成还指望他将来能有多大造化,承继王府的宗祧?”
她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坐在下首,脸色有些僵硬的汪紫璇,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嫡庶自有分别,将来正经的世子,自然得出自嫡母才是正理。紫璇丫头,你说是不是?”
汪紫璇正因这庶长子的存在而心头梗塞,被孙太后一点,更是委屈涌上心头,她勉强笑了笑,声音带着几分涩意:
“太后娘娘说的是。嫡庶尊卑,自然是乱不得的。”
她心里却恨恨地想,若非杭泰玲那个贱人先有了孩子,自己何至于还没过门就矮了一头!
吴太妃听出孙太后话中的轻蔑,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婉的笑意:
“太后娘娘教诲的是。只是,这孩子毕竟是祁钰的血脉,是郕王府的长子,意义总归是不同的。陛下仁厚,想必也会为他择一个妥帖的好字。”
侍立在吴太妃身后的宫女项春华,是个心思简单藏不住话的,见自家主子被隐隐压制,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就是嘛,再怎么说也是皇孙。再说了,万岁爷当年不也是……”
她话一出口,便知闯了大祸,后面庶子二字硬生生咽了回去,脸色瞬间煞白。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孙太后的眼睛猛地睁开,锐利如刀的目光直刺项春华,仿佛要将她凌迟!
她脸色铁青,胸口微微起伏,厉声喝道:
“放肆!哪里来的蠢笨贱婢,竟敢妄议天家出身,诋毁圣上!来人!给本宫拖出去,重重地掌嘴!”
项春华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连连磕头:
“太后娘娘饶命!奴婢失言!奴婢该死!”
两个健壮的内侍上前,立刻上前就要拿人。
“太后息怒。”
一个清越平静的声音响起。周景兰站起身,向孙太后微微屈膝,神色坦然,不卑不亢。
“项宫人方才言语无状,冲撞太后,确该受罚。”
她先定了性,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澄澈地迎向孙太后冰冷的视线,
“只是,细究其言,虽则冒犯,所指却也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实。嫔妾愚见,皇子皇孙,贵在其德其行,能为君分忧,为社稷出力,方是根本。若一味拘泥于嫡庶之名,而忽略了才德培养,岂非本末倒置?
陛下英明神武,勤政爱民,便是天下臣民之福,又岂是出身所能局限?”
她这番话,看似在批评项春华,实则四两拨千斤。她坦然承认了朱祁镇曾经庶子是事实孙太后当年曾是贵妃,却巧妙地将争论的焦点从出身转移到了才能和德行上,
并顺势将朱祁镇捧到了一个凭借自身能力超越出身的高度。
这既堵住了孙太后借题发挥、严惩项春华乃至牵连吴太妃的路,又让她无法反驳——难道能否认皇帝的能力吗?
孙太后被这番话噎得胸口发闷,一口气堵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
她死死盯着周景兰,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小贱人,牙尖嘴利,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跳出来,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给她添堵!
吴太妃感激地看了周景兰一眼,也适时开口,语气缓和:
“周贵人年纪虽轻,见识却是不凡。太后娘娘,这宫人无知,小惩大诫便是了,莫要因她气坏了凤体。”
孙太后看着跪地发抖的项春华,又看看一脸正气凛然的周景兰和打着圆场的吴太妃,知道今日若执意重罚,反倒显得自己心虚气窄。
她强压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哼!既然吴太妃和周贵人都为你求情……罢了,拖出去,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这惩罚比初始的重重掌嘴已然轻了许多。项春华如蒙大赦,连连谢恩,被嬷嬷带了下去。
殿内的气氛却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平和。孙太后觉得胸闷,懒得再看周景兰那张脸,挥挥手道:
“哀家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周景兰与吴太妃、汪紫璇一同行礼告退。
晚膳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结束,走出清宁宫,热风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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