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胡善祥握着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吴太妃蹙起了眉头，许江垂下的眼帘下目光闪烁。
周景兰心念电转，去御前？
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放在孙太后和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自己毫无根基，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这分明是明升暗降，杀人不用刀的毒计！
她立刻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惶恐与坚定：
“太后娘娘厚爱，奴婢感激不尽！只是奴婢资质愚钝，性子又莽撞，曾在殿选时狂言触怒天威，实在不配侍奉御前！奴婢只想留在景福宫，尽心伺候胡仙师，求太后娘娘成全！”
她将头深深低下，姿态谦卑至极。
太皇太后浑浊的老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周景兰，又瞥了一眼面带殷切笑容的孙太后，心中冷笑，缓缓开口道：
“你倒是好心。不过，哀家看这孩子不错，懂事，知道本分。她既然愿意留在善祥身边尽忠，也是一片赤诚。何必非要送到御前去？”
孙太后被呛了一句，面上神色一尬。
太皇太后继续道：“难道哀家这仁寿宫，还缺她一个前程不成？”
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既然要升，那就留在哀家身边，或者依旧跟着善祥，哀家自有赏赐，断不会亏待了有功之人。”
许江在一旁，几不可察地对周景兰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强硬拒绝太后的好意，以免激化矛盾。
但周景兰想到若自己离开，胡善祥在宫中便更加孤立无援，她不能只顾自身安危。
她依旧跪着，声音哽咽却清晰：
“太皇太后隆恩，奴婢万死难报！只是胡仙师凤体违和，身边离不得人，奴婢恳请太皇太后准许奴婢继续留在景福宫伺候！”
孙太后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她本想将周景兰弄到手下搓圆捏扁，却没想太皇太后直接回护，而这周景兰竟也如此不识抬举，宁愿守着个废后也不愿高升！
她感觉自己一番好意被当众拂逆，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堪。
吴太妃见状，立刻趁机开口道：
“母后说的是！周景兰忠心护主，不慕虚荣，实在难得！确实该重重嘉奖，也好让宫中众人都看看，忠心做事的人，自有天家恩典庇佑！”
太皇太后满意地看了吴太妃一眼，点了点头，对许江道：
“许江，传哀家旨意，宫女周景兰，护主有功，忠勇可嘉，特赏白银百两，宫缎十匹，珠花一对，玉簪一支，另赐景福宫日常用度，按皇后份例供给，不得再有克扣！让尚宫局即刻办理！”
“奴婢遵旨！”
许江躬身领命。
这道旨意一下，不仅厚赏了周景兰，更是直接提升了景福宫的待遇到了皇后的级别，完全是打了孙太后的脸。
这等于明着告诉六宫，胡善祥和她身边的人，由仁寿宫罩着了！
孙太后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胸口堵得几乎喘不过气，脸上青白交错，勉强维持着仪态，告退离开了，那背影透着压抑的怒火。
旨意传到尚宫局，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当周景兰随后前往领取赏赐和核对景福宫新份例时，以往那些或冷淡或倨傲的女官、内臣们，此刻无不换上了恭敬甚至带点谄媚的笑容。
“周宫人来了！”
“快请坐，吃杯茶！”
“赏赐和份例都已备齐，姑娘清点一下，若有任何不满，尽管吩咐！”
周景兰面色平静，一一应对，不卑不亢。
她找到正在整理卷宗的万玉贞，两人寻了个僻静处说话。
万玉贞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清冷的眼眸里满是后怕与欣慰：
“你可算回来了！在白云观那些日子，我和云燕担心得不得了，又不敢表露，生怕给你和仙师惹麻烦。”
周景兰看着她真切的关系，心中一暖，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还因祸得福，得了这么多赏赐。可见出宫一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万玉贞嗔怪地拍了她一下：
“你还说！这次是侥幸，下次可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不过，经此一事，宫内短时间内，应该没人敢再明着为难景福宫了。总算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她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对了，眼看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了，宫里要设宴。而郕王殿下的大婚……定在八月二十八，是钦天监选的吉日。听说……这是郕王在宫里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了。”
周景兰正拿起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杯中水面漾开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
她心中泛起一瞬间的酸涩，但面上却迅速恢复了平静，甚至扯出一抹淡笑，将茶杯送到唇边，若无其事地道：
“哦，是吗？那真是……双喜临门了。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万玉贞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心中叹息，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柔和却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
“景兰，在我面前，你还要强撑吗？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八年了……从那个雪夜到现在，有些东西，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周景兰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万玉贞继续低声道：
“按照规矩，郕王大婚，我们尚宫局也要准备一份贺礼，以宫中名义送去。你若……若有什么想送给他的，不显眼的小物件，告诉我，我悄悄替你放进礼单里，也算……全了这份心意。”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轻轻压垮了周景兰努力维持的平静。
她一直紧绷的神经，一直深藏的情绪，在这一刻再也无法抑制。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中的茶杯里，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猛地放下茶杯，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万玉贞，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压抑了许久的呜咽声终于低低地传了出来，肩膀微微耸动。
万玉贞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慰着。在这冰冷的深宫里，或许只有姐妹之间，才能给予彼此这片刻的脆弱与真实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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