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兰和杭泰玲神色一凛,她们虽猜到与孙太后有关,但听许江如此直白地说出,还是感到一阵寒意。
“明日考典籍礼仪,题目多半与《女诫》、《内训》相关,或许还会涉及史鉴典故,论说女子之德、忠孝节义。”许江的目光落在周景兰身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景兰,你于诗书典籍上的功底,本就不如玉贞深厚,此乃你的弱项。今日你虽侥幸过关,但切不可因此自满,更不可在明日的考场上,再行那等险招,或是因个人意气,做出不合时宜之举。你代表的是仁寿宫,若因你一人之失,拖累了整个仁寿宫的声誉,届时,谁也保不住你。明白吗?”
这话如同冷水浇头,让周景兰瞬间清醒。她今日的“胜利”背后,潜藏着巨大的风险,而明日,才是真正的考验。她郑重地敛衽:“是,奴婢明白。定当谨守本分,全力以赴,绝不敢拖累仁寿宫。”
许江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让她们回去早些歇息,养精蓄锐。
回到耳房,万玉贞和唐云燕早已等候多时。四人少不得又将今日之事复盘一番,对明日的考核既期待又忐忑。万玉贞更是拿出自己整理的笔记,与周景兰一同温习到深夜。
翌日,考核依旧在顺贞门外进行。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经过第一场的筛选和风波,留下的宫女们神色间都多了几分谨慎与较量之心。
主考官沈玉琳肃立台前,目光扫过台下众人,朗声宣布:“第二场考核,典籍礼仪。题目为——‘论守宫’。”
“守宫”二字一出,台下微微骚动。这题目看似寻常,出自《礼记·内则》,意指女子应深居闺阁,保守贞静之德,是历代女教的核心内容之一。但要在一篇短文中写出新意和深度,却非易事。
“限时一个时辰,以文章论之。需引经据典,阐发己见,字迹工整。”沈玉琳宣布完规则,香炉内计时香点燃,考核正式开始。
考场内顿时安静下来,只闻笔墨与纸笺摩擦的沙沙声。大多数宫女都低头奋笔疾书,引述《女诫》、《列女传》中的经典案例,阐述女子当如何谨守闺训,柔顺贞静,以夫为天,以贞洁为性命。字里行间,无不充斥着对纲常礼教的尊崇与谄媚。
高善清坐在前排,嘴角带着自信的弧度。她自幼受教,于诗文经典上下过苦功,此刻笔走龙蛇,文章锦绣,引经据典,将“守宫”之德阐述得天花乱坠,俨然一副标准闺范的模样。
万玉贞亦是凝神静气,她的文章结构严谨,辞藻雅致,既符合规范,又不失个人见解,将“守宫”与“明理”相结合,论述女子在守德的同时亦需通晓事理,方能真正辅佐夫君,持家有方。其功底之扎实,令旁观的副考官也微微颔首。
杭泰玲和唐云燕虽不擅此道,但也尽力按照平日所学的规范书写,力求稳妥。
唯有周景兰,捏着笔,看着面前空白的纸笺,眉头紧锁,迟迟无法落笔。
“守宫”……这两个字像沉重的枷锁,让她喘不过气。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夜在仁寿宫殿外偷听到的、决定何妃、徐嫔等人命运的冰冷话语。那些女子,她们难道不守宫吗?她们谨守妇德,侍奉君王,可最终得到了什么?不是老死宫闱,就是在帝王死后,被一道轻飘飘的旨意夺去性命,成为冰冷的殉葬品!
为什么?凭什么?
一股强烈的不服气在她胸中激荡。她不想写那些谄媚逢迎、自欺欺人的话!她不想歌颂这吃人的礼教!那些被要求“守宫”、被轻易剥夺生命的女子,她们也是人,她们也有自己的情感、能力和价值,绝不仅仅是依附于男子的附属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景兰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许江姑姑的警告言犹在耳,她知道自己不该冒险,不该因个人意气行事。可是,要她违背本心,写下那些让她感到恶心和恐惧的文字,她做不到!
终于,在香燃过半时,周景兰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提起笔,不再犹豫,不再考虑是否符合考官的心意,只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一味歌颂守宫之德,反而在开篇承认礼法存在的必要性后,笔锋一转,大胆地论述起来:
“……然,妾闻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女子之德,在于本心之贞静,而非高墙之禁锢。古之贤女,如缇萦救父,上书陈情,其孝感天,岂囿于深闺?如班昭续史,才学冠世,其智明理,岂逊于男儿?守宫之要,在于守心,守其志节,明其道理,而非徒具其形,失其魂魄……”
她写道,宫女、侍妾乃至天下女子,虽身份卑微,亦有其不容忽视的价值与能力。她们可以细心照料宫廷,可以以智慧化解纷争,可以以坚韧承受苦难。她们的忠,不应是盲目的顺从,而是基于理性和本心的持守;她们的孝,亦能超越家庭,体现在对职责的恪守、对同伴的扶助之上。真正的德行,是发自内心的芬芳,而非外力强加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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