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击艇平稳地泊入空间站船坞,舱门开启的瞬间,外部嘈杂的检修指令与人员跑动的脚步声涌了进来,与艇内劫后余生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顾怀远推开试图上前搀扶的医疗官,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他脚步有些虚浮,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只是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残留着一丝强行压下的疲惫与更深的凝重。
他没有去指挥中心听取李振华的详细汇报,也没有理会沿途工作人员投来的、混杂着敬畏与担忧的目光,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临时居所。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纷扰隔绝。
几乎是同时,他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缓缓滑坐在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构建规则缓冲、固化空间、引导星辰干涉……这些看似取巧的应对,对他新生且脆弱的精神力是近乎榨取式的消耗。脑海中,诺姆传承的庞大信息也因为先前的强行调动而显得有些紊乱,如同被搅动的浑水。
但他顾不上调息,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腕带上。
那里,星蓝色的光晕不再稳定流转,而是如同接触不良的灯盏,明灭不定,频率混乱。林星语的意念通过契约连接断断续续地传来,不再是空灵的星辰低语,而是破碎的、带着惊惶与痛苦的碎片——
“……不要……熄灭……”
“……红色的……雨……好多……”
“……他们在哭……星星在哭……”
“……救我……”
“……父亲……母亲……”
一声声模糊的呓语,像冰冷的针,刺穿着顾怀远的意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林星语意识海中掀起的惊涛骇浪,那是一种深植于灵魂本源、被外界精神污染强行勾起的、源自遥远过去的创伤性记忆正在失控地回溯!
“星语!稳住!看着我!”顾怀远强忍着精神层面的不适,将自己的意识力场尽可能温和地包裹过去,试图传递稳定与安抚的意念。他的力量微弱,但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守护意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怀远,她的意识波动太剧烈了!记忆碎片互相冲突,这样下去,‘信息茧房’可能会因为内部逻辑崩溃而受损!”沈青的意念焦急万分,她作为与林星语意识连接最紧密的存在,感受最为直接。她尝试利用诺姆传承中关于“信息梳理”和“意识锚定”的知识进行干预,但收效甚微。林星语此刻的状态,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情感洪流决堤,理性难以介入。
就在这时,一段异常清晰、却充满绝望的画面,猛地冲破了混乱,直接烙印在顾怀远和沈青的共享意识中——
那是一片燃烧的星空。巨大的、风格奇异的星港设施在爆炸中解体,碎片如同流星般四散飞射。无数模糊的人影在真空中无声地挣扎、消散。视野的中央,一对气质高贵、周身环绕着柔和星辉的男女,将一颗泪滴状、散发着无尽悲伤与纯净力量的蓝色晶体,强行塞进一个幼小女孩怀中,然后毅然转身,迎向一片吞噬而来的、冰冷的暗银色光辉(“归一意志”的秩序力量)……最后的画面,是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那颗蓝色晶体融入她心口时爆发的、撕裂灵魂的强光……
画面戛然而止。
“……星核……之泪……”林星语的意念发出如同梦呓般的、带着无尽悲伤的低喃,“……家……没了……”
顾怀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段记忆碎片,揭示了林星语身份的冰山一角!她并非普通的人类,而是某个曾经辉煌、却毁于“归一意志”的星辰文明的遗孤!那“星核之泪”,很可能就是她所属文明的核心传承或力量源泉,也是她如今状态的根源!她的父母,是为了保护她和“星核之泪”,才……
难怪她对“归一意志”的气息如此敏感,如此恐惧!那是刻印在血脉和灵魂中的灭族之恨与创伤!
“原来……是这样……”沈青的意念也充满了震撼与怜惜。她终于明白,为何林星语的星辰共鸣如此独特而强大,又为何她的意识需要“信息茧房”来保护。她承载的,是一个文明的最后火种与无尽悲伤。
明白了根源,顾怀远的安抚变得更加具有针对性。他不再试图强行平息混乱,而是引导着自己的意识,如同涓涓细流,轻轻环绕着那份巨大的悲伤,传递着理解、陪伴,以及……同仇敌忾的冰冷意志。
“我们还在。”他的意念低沉而坚定,“伤害你的,终将付出代价。”
或许是这份感同身受的共鸣起了作用,或许是宣泄之后本能的疲惫,林星语那混乱的意念波动渐渐平息下来,星蓝色的光晕不再剧烈闪烁,而是如同受伤后蜷缩起来的小兽,变得微弱而依赖,紧紧缠绕着顾怀远传递过去的安抚力量,沉沉睡去。
危机暂时解除。
顾怀远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感袭来,他靠在墙上,闭目调息了许久,才勉强压下了精神力的剧烈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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