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惶恐,没有惊讶,庄周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种奇异的、仿佛见到阔别已久亦师亦友之人的欣喜与了然。他并未起身行礼,只是就那样坐着,对着太上老君的方向,唇角弯起一个纯净的弧度,开口吟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他吟诵的,正是那篇传世的《逍遥游》开篇,声音空灵,带着梦呓般的韵律,仿佛并非在背诵文章,而是在阐述自身所处的真实境界。
太上老君闻言,抚须而笑,那笑容中带着难以言喻的赞许与欣慰。他并未以言语回应那篇文章,而是缓步上前,直至庄周面前丈许之处,同样盘膝坐下,与这年轻的后辈道家先贤相对。他开口,声音温和,却直指大道根源:
“子之梦蝶与?蝶之梦子与?周与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老君引用的,正是庄周那着名的“梦蝶”之典,并点出了“物化”的核心。这并非考较,而是同道之间的印证与交流。
庄周眼中的光芒更盛,仿佛遇到了真正的知音。他抬手,一只最为灵动的蓝色灵蝶虚影轻盈地落在他指尖,他注视着那蝴蝶,又看向老君,问道:“既知物化,可知我耶?可知蝶耶?可知使我与蝶相化者耶?”
这一问题,已深入到了认知论与本体论的层面,直指“道”之本源。
太上老君笑容不变,伸出一指,指尖并无光华,却仿佛凝聚了天地至理,轻轻点向庄周指尖那只灵蝶。那灵蝶并未躲闪,反而翅膀微颤,仿佛欢欣鼓舞。
“不知周之梦为蝶与,蝶之梦为周与?亦不知使周梦为蝶者,使蝶梦为周者。”老君缓缓道,“唯知其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此谓之道纪,吾何以知之?”
他承认了“不知”,但这“不知”并非无知,而是对大道无穷、认知有限的一种超然体认,是“知止其所不知”的至高智慧。同时,他也点出,这变幻莫测的“物化”现象本身,就是大道运行的规律(道纪)。
庄周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笑声清越畅快,毫无拘束,引得周身灵蝶纷飞乱舞,河湾的灵气也随之雀跃。“善哉!善哉!知‘不知’,是为真知!吾囿于梦蝶之辨久矣,今日方知,囿于辨,亦是一执!哈哈哈哈哈!”
他在大笑中,周身气韵似乎又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更加圆融,更加通透,那“逍遥”之意,仿佛挣脱了最后一丝无形的枷锁,真正达到了无拘无束的境界。他看向太上老君的目光,充满了纯粹的敬佩与亲近。
观音菩萨在一旁静观,见此情景,微微颔首,唇边含笑。她并未介入那玄之又玄的道家机锋,只是对谢珩轻声道:“谢使君,你看此间灵气,因庄周先生之悟而愈发盎然。忘川汇聚星辉,亦能滋养这等超脱之灵,反之,此灵之悟,亦能反哺忘川灵韵,使其更为活泼生动。阴阳循环,互为增益,实乃妙不可言。”
谢珩亦有所感,点头称是。他作为忘川使君,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庄周与老君的这番对话,尤其是庄周那豁然开朗的大笑,这片河湾乃至更广阔区域的忘川本源,都似乎变得更加灵动而富有生机,那种承载历史星辉的沉凝之中,注入了一股活泼泼的、充满无限可能的“生”之气。
太上老君见庄周已然明悟,眼中欣慰之色更浓。他并未再多言深奥道理,只是如同寻常长辈关怀晚辈般,温言问道:“于此地,可还习惯?”
庄周笑吟吟地点头,指了指身边的青石、流水、翠竹、灵蝶:“此间甚好,无拘无束,无是无非,可谓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足以逍遥。”他顿了顿,看向老君,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认真,“多谢前辈点化。”
老君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身形缓缓站起。他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庄周于此地,非但无碍,反而如鱼得水,其道境更有精进,这便足够了。
观音菩萨见状,知时机已至,便对谢珩道:“谢使君,既然庄周先生已然安顿,不知可否引贫僧往他处走走?贫僧对此地汇聚的千古风华,亦是心向往之。”
谢珩自然应允:“菩萨请。”
太上老君亦道:“贫道随行一观便可。”
于是,谢珩便引着二位尊者,离开了这片灵气盎然的河湾。临行前,庄周再次闭上了双眼,唇角带笑,周身灵蝶环绕,重新回到了他那物我两忘的逍遥之境中,仿佛方才那场触及大道的对话,亦是他一场美妙的梦境。
三位身影消失后,河湾重归静谧,唯有流水潺潺,蝶影翩跹,以及那年轻道人身上愈发深邃灵动的道韵,证明着方才圣踪的降临与那场玄妙对话的真实不虚。而远处的奈何桥头,孟婆依旧在递着她的汤,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亦不关心。
谢珩心知,接下来,便是陪同二位尊者游览忘川,这看似简单的任务,实则需万分谨慎,毕竟这二位,一位是道家始祖,一位是佛门菩萨,其所见所感,或许会对忘川产生深远的影响。而他,作为此地的守护者,需得把握好其中的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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