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回到忘川的翌日,忘川那永恒柔和的微光再次洒满郡治,仿佛他从未离开。枢机殿内积压的些许公务,在他高效的处理下迅速理顺,九泉之井也恢复了平稳的接引节奏。一切似乎都回归了正轨。
然而,在阳世北京城的那段红尘岁月,终究如一枚投入静水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
与此同时,在阳世的“悦来居”客栈,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浮动微尘。秀娘如同往常一般,拿着清扫工具,轻手轻脚地推开谢珩曾居住的那间上房。屋内整洁依旧,仿佛那位气度不凡的谢客官只是暂时外出。但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以及那份骤然空寂的感觉,让秀娘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她细致地擦拭着桌椅,整理床铺。当她的手拂过枕头时,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她微微一怔,轻轻掀开枕席,只见下方静静躺着一个靛蓝色的粗布囊。布囊做工寻常,与谢珩平日衣着风格相仿,但入手却有一种奇异的温润感。
秀娘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认得这个布囊,谢客官似乎颇为珍视,时常随身携带。他……他竟将此物遗落了?还是……刻意留下?
带着一丝莫名的期盼与惶恐,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布囊的系绳。里面并无金银财宝,只有两样东西:一封信,折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支通体温润洁白、毫无瑕疵的玉簪。那玉簪样式简洁至极,只在簪头雕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模样,雕工看似朴拙,却韵味天成,玉质更是她从未见过的莹润通透,仿佛内蕴光华,触手生温。
秀娘屏住呼吸,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那封信,展开。信纸是常见的竹纸,上面的字迹却清峻飘逸,力透纸背,正是谢珩的手笔。
“掌柜尊鉴,秀娘姑娘芳览:
萍水相逢,承蒙数月照拂,感念于心。珩因故急需远行,归期渺茫,恐难再会。些许银两,聊表谢意,助渡光阴。特制玉佩两枚,贴身佩戴,可佑身心安宁,邪祟不侵,聊护平安。此乃珩之心意,万勿推辞。秀娘姑娘蕙质兰心,福泽深厚,前缘早定,良人可期。望勿以过往为念,珍重眼前,平安喜乐。
江湖路远,各自珍重。
谢珩 顿首
弘治十二年正月末””
信纸从秀娘指间滑落,她怔怔地站在那里,良久未动。心头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是悲是喜。他走了,果然走了,走得如此干脆,如此不留痕迹,仿佛人间蒸发。那“归期渺茫”、“恐难再会”八字,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心底最后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期盼。是啊,他那样的人物,本就不属于这方小小的客栈,这喧嚣的尘世。数月相处,点点滴滴的关怀,那些新奇的故事,那些温和的笑容,原来都只是仙人偶涉红尘留下的一段幻影。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滑落,滴在手中的玉簪上。玉簪触感温润,仿佛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她紧紧攥住玉簪,那温润的暖意似乎顺着掌心,缓缓流入了冰冷的心田。
她想起他谈论那些“异乡名士”时的神采,想起他拿出金丝楠木时的淡然,想起他包饺子时的专注,想起他布下那无形结界的神异……一切的不寻常,此刻都有了答案。他非富家翁,非隐士,只怕……是那传说中的仙神之流。
悲伤如同潮水漫过,但奇异的是,那玉佩传来的暖意,以及信中诚挚的祝福,又让她感到一种被尊重、被珍视的温暖。他并非无情,只是仙凡有别,界限分明。
哭了许久,秀娘才慢慢止住泪水。她将信纸重新折好,与玉簪一同小心地放回布囊,贴身收好。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深深地福了一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谢先生……也愿您,仙途顺遂,永享逍遥。”
她抹去泪痕,脸上虽仍有戚容,眼神却渐渐坚定起来。她明白了自己的位置,也接受了这份注定无果的缘分。这份短暂的相遇,如同寒冬里邂逅的一树玉兰,芬芳过后,留给她的是永恒的回忆与一枚温暖的寄托。她会好好生活,如同他所祝愿的那样。
当秀娘将布囊和谢珩留下的远超所需的银钱交给父亲时,只简单说谢客官已悄然离去,留下这些作为答谢。掌柜的惊愕万分,看着那足以买下小半间客栈的银钱,唏嘘不已,连连感叹“谢客官真非常人也”。他虽遗憾,但更多的是感激。他用这笔钱翻新了客栈,生意愈发红火。而秀娘,后来嫁与一位敦厚本分的书香门第子弟,那个玉佩成了她最珍爱的嫁妆,据说确有宁神养身之效,伴她一生安稳顺遂。她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拿出那封信默默看着,忆起那个腊月,那个带来无数惊奇与温暖的过客,心中虽有怅惘,却更多是感激与祝福。这,便是仙凡之交,最好的结局了。
忘川郡内,岁月静好。谢珩处理完公务,信步来到市集。远远便听见逸趣社方向传来刘邦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无赖气息的嚷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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