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远比想象的宽阔,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路面以巨大的青石板铺就,却被经年累月往来的车马行人磨得光滑如镜,甚至有些地方凹陷下去。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旌旗招展,招牌林立。有门面气派、挂着“绸缎庄”金字招牌的店铺,伙计穿着干净的短褂,站在门口满脸堆笑地高声揽客;有显得清静雅致的古玩字画店,门帘半卷,隐约可见里面陈列的瓷器卷轴;有喧闹非凡的饭馆酒肆,门口挂着“闻香下马”的牌子,里面传出猜拳行令、杯盘碰撞之声;还有那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走街串巷的小贩,拖着长音吆喝着“硬面饽饽——”、“冰糖葫芦——”;更有那剃头挑子、修补锅碗的匠人,寻个墙角树荫,便摆开了营生。
谢珩放缓了脚步,如同一个真正初来乍到的游商,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一切,同时也将自身神识微微散开,捕捉着空气中流动的闲言碎语,试图更快地融入这个时代。
他听到两个身着绸衫、像是掌柜模样的人,站在一间茶食铺门口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宫里那位‘老祖宗’(指太监李广)前些时日畏罪自尽了,万岁爷(指明孝宗朱佑樘)可是龙颜大怒,查抄出不少家私……”
“嘘……慎言!慎言!这阉竖虽倒了台,谁知还有没有余党?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一倒,咱们往年‘孝敬’的那些……怕是打了水漂喽!”
“唉,谁说不是呢!这京里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咯。漕运那边也不太平,听说运河上又闹了水匪……”
另一边,几个穿着儒生襕衫的士子,聚在一家书铺前,一边翻看书册,一边高谈阔论,言语间带着指点江山的激昂:“希贤公(指内阁首辅徐溥)近来力主革除冗员,澄清吏治,此乃固本培元之上策!若能持之以恒,我大明中兴可期!”
“不然,依我看,西北边患方是心腹大疾!小王子(指蒙古达延汗)屡屡犯边,虽被王尚书(指兵部尚书马文升)击退,然其势未衰,不可不防!”
“二位仁兄所言皆有道理,然科场积弊亦深……今岁春闱,听闻又有鬻题舞弊之传闻,若不能公正取士,何以得天下英才?”
还有那寻常百姓的闲聊,则更贴近生活本身:
“这米价又涨了三分!再这么下去,这日子可咋过?”
“听说永定门外新开了个集市,东西便宜,赶明儿去看看?”
“张员外家那败家子,昨夜又在赌坊输掉了百亩良田,真是造孽啊!”
“嘿,老李头,你那棋臭得很!还敢跟我叫板?看我这马后炮!”
这最后一句关于下棋的笑骂,尤其引起了谢珩的注意。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株大槐树的浓荫下,果然围着七八个人,中间放着一张简陋的木制棋盘,两名老者正杀得难分难解,周围看客指手画脚,议论纷纷,那棋子落盘的“啪”、“啪”之声,清脆入耳。
谢珩心中一定,知道此物在此间确实已是寻常之物,寻找不难。但他并不打算立刻上前询问购买。既然难得来此阳世一趟,他打算更深入地体会一下这数百年后的风情,亲眼看看这人间王朝的兴衰气象,亲耳听听这红尘俗世的悲欢离合。或许,从这街头巷尾的闲谈、从这寻常百姓的棋局中,也能窥得几分此时此地的人心世相、气运流转。
他寻了一处离那棋摊不远、看起来还算干净宽敞的茶摊,在柳条编的棚子下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学着旁人的样子,要了一大碗价格实惠的茉莉香片(大碗茶)。滚烫的茶水注入粗瓷大碗,散发出馥郁的香气。他端起碗,吹开浮叶,轻轻呷了一口,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熙熙攘攘的街景,实则神识已如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了左近区域,将那棋局的走势、观棋者的议论、乃至更远处街巷的动静,都细细纳入感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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