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光微熹,客栈里便有了窸窣的动静。韩爽睡眠很浅,几乎是走廊上第一声带着试探意味的脚步声轻轻响起时,她便醒了。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躺在床上,在渐褪的夜色里,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隔壁韩恺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像安稳的潮汐;韩钧房里传来极轻微的、纸张摩擦的窸窣声,仿佛春蚕食叶(他似乎起得更早,已在灯下耕耘多时);以及楼下逐渐响起的、被刻意压低的、带着晨起沙哑的说话声和碗碟小心碰撞的清脆声响。这一切声音交织在一起,听起来寻常又安宁,像一幅缓缓展开的市井水墨画,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几分。
她悄然起身,动作麻利却又不失轻柔地洗漱完毕,指尖触及微凉的清水,精神为之一振。随后,她将昨夜特意兑好了灵泉水的水壶小心翼翼地收进随身行囊,那清冽的泉水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气息,是她守护家人的秘密依仗。做完这一切,她才轻轻开门下楼。
大堂里,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在空气中划出几道明亮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悠然起舞。已经坐了两三桌早起的客人,多是面带风霜、行色匆匆的商旅,他们就着桌上的热粥与小菜,一边暖胃,一边低声交换着路上的见闻或行情,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清晨的宁静。掌柜的依旧站在柜台后,手指熟练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发出噼啪的轻响,像是为这晨曲打着节拍。见到韩爽下来,他抬起眼,脸上露出一个比昨日傍晚初见时更显真切些的笑容,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来:“小客官起得真早,可用早饭?”
“有劳掌柜,我们几人都在店里用。”韩爽微微颔首,嗓音清亮地应答。她选了一张靠窗、视野开阔的桌子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整个大堂,实则那双清亮的眸子已像最精密的刻度尺,将昨晚留意到的几张面孔与今早出现的人一一比对、印证,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妙的不同。
不多时,韩钧、韩恺和苏墨也陆续下来了。韩钧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像淡淡的烟熏,但眼神清明,精神尚可,显然昨夜又挑灯苦读到深夜,与先贤对话。韩恺则是一副睡意未消的模样,边走边忍不住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苏墨依旧安静得如同影子,默默走到韩爽身旁的位置坐下,眼帘低垂,仿佛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王师傅很快也精神抖擞地大步走来,声音洪亮地笑道,那笑声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几位小客官休息得可好?这悦来客栈的早饭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实在,清粥小菜,馒头管饱,正适合赶路前垫肚子,吃了浑身暖洋洋!”
伙计手脚利落地端上了早饭:一大陶罐熬得米花尽开、浓稠适度的白米粥,散发着质朴的米香;一碟切得细细、色泽油亮的酱菜;一碟淋了香油、香气扑鼻的咸菜丝;还有一大盘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白面馒头,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韩恺眼睛一亮,伸手抓起一个馒头就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满足地含糊道:“嗯!这馒头真喧乎,好吃!”那简单的快乐也感染了在座的其他人。
韩爽拿起勺子,先给每人都盛了一碗热粥,粥碗传递间带着暖意。然后,她状似无意地侧过头,将声音压得极低,对身旁的韩钧和坐在对面的王师傅说道,气息轻轻拂过桌面:“大哥,王师傅,我瞧着今早大堂里,似乎比昨晚清静了些,少了些人。”
韩钧闻言,执勺的手微微一顿,目光随即不着痕迹地再次扫视了一圈,他心思缜密,经韩爽这一点,立刻捕捉到了那丝不协调,低声道:“确实。昨晚邻桌那几位低声谈论京城米价与漕运的客商,似乎不在了。”那几人虽声音不大,但谈论的内容关乎时局民生,他当时便留了心,如今空了的座位,像乐章里突然缺失的几个音符。
王师傅端起碗,呼噜喝了一大口热粥,暖意下肚,脸上泛起红光,然后才凑近些,用更低沉的声音道:“跑买卖的行商,向来是追着日头赶路的,起早贪黑,估摸着天没亮就套车走了,这倒不稀奇。”他顿了顿,拿着筷子的手装作夹菜,下巴几不可察地朝大堂另一侧的空位点了点,“不过,昨晚角落那桌,划拳喝得最凶、嗓门最大的几个江湖打扮的汉子,今早也没见着踪影,这就有点意思了。按常理,这般宿醉的,不到日上三竿,伙计怕是都叫不醒。”他的话语里带着老江湖的敏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韩爽心中一动,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了一下,想起了昨晚去后院打水时,眼角瞥见的那两个在阴影处迅速分开、形如鬼魅的人影。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我昨晚去后院时,好像看到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没看清模样,但身形动作,感觉……不像是普通的住客或伙计。”这回忆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凉意。
一直安静听着的苏墨,拿着馒头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抬起眼,有些紧张地看向韩爽,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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