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回到下房,芸香像已经等了许久,一下子便扑出来抱住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只反复念叨着“回来就好”。
翠喜默默打来温水,又想法子去厨房弄来两个温热的饽饽。
简单的梳洗和食物下肚,青禾才感觉自己真正活了过来。
屋内气氛依旧压抑,没人敢谈论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但劫后余生的庆幸却在三人沉默的眼神交换中默默流淌。
那日芸香和翠喜未被安排在正殿伺候,倒是有幸逃过一劫。青禾看着芸香憨憨的模样,想着还好这丫头没被关起来,否则早被吓死了。
休整了半日,青禾便重新开始当差了。
只见府内的喜庆装饰还未撤去,红绸在秋风中飘荡,却再也透不出半点喜气。所有下人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也压着喉咙,偌大的府邸,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屋檐的呜咽声。
新福晋瓜尔佳氏所居的正院,更是静得吓人。
大婚的龙凤喜烛早已燃尽,只剩下铺满烛泪的烛台。
屋内昂贵奢华的摆设依旧,却蒙着一层看不见的灰霾。
瓜尔佳氏卸去了繁重的头面,只着一身素净的玫红色衬衣,坐在临窗的榻上,目光空茫地望着窗外一株叶片凋零大半的海棠树。
她的陪嫁嬷嬷和丫鬟们屏息静气地守在门外,脸上带着未散尽的惊惶,见福晋穿着单薄,竟无一人敢上前替她披上一件斗篷。
脚步声轻轻响起。
胤禑走了进来。他也换下了吉服,穿着一身石青色常服袍子,这几日下来,他脸上完全褪去了往日的跳脱,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沉静的郁色,却也多了几分过去没有的沉稳。
嬷嬷丫鬟们连忙蹲身行礼,声音轻得像蚊子哼:“请爷安。”
胤禑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都出去。屋内只剩下他和瓜尔佳氏。
他走到榻边,并未立刻坐下,只是站着,静静地看着他的新婚妻子。她好像比成亲那日瘦了许多,尖俏的下巴更显分明,眼眶微红,显然没少偷偷哭泣。
“这几日......委屈你了。”胤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却足够温和。
瓜尔佳氏闻声,肩膀颤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
眼神刚刚触及胤禑,眼中便迅速积聚起水光,却又强忍着不肯落下,只是站起身,垂下眼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爷来了。妾身......妾身不委屈。”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出卖了她的言不由衷。
“不必强撑。”胤禑轻轻叹了口气,向前一步扶住她的手臂,引着她重新坐下。
他的动作不算十分熟练,却带着一种笨拙的诚意。“事情已经过去了,皇阿玛已有明断。与你......与咱们都不相干了。”
“可是......”瓜尔佳氏抬头,泪水终于滚落,“可是竹香是妾身带来的人,出了这样的事,连累爷受罚,连累府上蒙羞。妾身......妾身实在无地自容.”
她的话语被啜泣打断,连日来的恐惧、委屈与羞愤尽数爆发出来。
胤禑沉默了片刻,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素帕,递了过去。
“树大招风。”待她情绪稍平,胤禑才缓缓开口,目光也投向窗外那株枯海棠,“有些人有些事,不是咱们不去招惹就能躲开的。你是瓜尔佳氏的女儿,你的姐姐......是废太子妃。这便足够了。”
他的话音落下,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去年伴驾谒陵,驻跸大吉口时。
当时朝中因太子之事暗流涌动,他心中惶惑不安,是青禾在一旁悄声劝慰他:“独善其身,谨言慎行,方是长久安稳之道。无论外头风雨如何,爷只管办好皇差,不偏不倚,谨守本分,总是没错的。”
当时他听得懵懂,只觉是寻常的宽慰之语。
如今历经二废太子与婚宴毒杀,他才豁然明白青禾话语深处的智慧与警示。她是在劝他远离兄长们对储位的血腥争夺,不偏不倚,只视皇阿玛为唯一的君父。
无论将来是谁继承大统,他只需安分做一个忠心的臣子,一个闲散的宗室,总能保得自身与家人的平安富足。
想通了这一层,胤禑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他不再为废太子哥哥的命运嗟叹,也不再觉得皇阿玛处置不公。雷霆雨露,莫非君恩。一切荣辱,皆在皇阿玛一念之间。而他,只需谨守臣子的本分。
他的话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瓜尔佳氏的心上。她愕然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通透又带着凉意的话来。
“爷.......不怪妾身?”她怯生生地问。
“怪你作甚?”胤禑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你我皆是这局中之棋,能保全自身,已属万幸。往后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外面的事,少听,少问,更不必往自己身上揽。谨言慎行,安稳度日,比什么都强。”
这是他经历了此番巨变和惊吓后悟出的道理。
瓜尔佳氏怔怔地看着他,咀嚼着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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