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汤泉行宫休整了五六日后,圣驾再度启程。
朔风愈紧,寒意彻骨,队伍沉默地向京城方向行进,于当日傍晚抵达预定的驻跸地,大吉口地方。此处是一处重要的驿道关口,设有行宫驿站,规模虽不及南苑和汤泉,但也足够容纳圣驾及核心随行人员。
驻跸方定,便有太监通传:科尔沁部多罗郡王阿拉布坦与喀喇沁部多罗杜棱郡王前来朝见。
科尔沁部与爱新觉罗氏世代联姻,关系最为亲密。喀喇沁部亦是重要的漠南蒙古部落。他们的朝见,既是礼数,也暗含着对当前微妙朝局的观望。
觐见仪式在行宫正殿简单举行。
康熙帝端坐受礼,两位郡王依制行三跪九叩大礼,献上带来的骏马、骆驼、皮毛等贡礼。康熙帝温言抚慰,询问部落民生牧情,展现着皇帝对蒙古藩部的关怀与体恤。
然而,仪式之外的一些细节,却透着耐人寻味的气息。
两位郡王在退出康熙帝寝殿后,并未立刻返回自己的蒙古包驻地,而是恰好偶遇了正从自己住处出来的皇太子胤礽。
科尔沁郡王阿拉布坦年纪稍长,神色更为沉稳,但面对胤礽时,似乎比单纯的使臣对储君的礼节多了些什么。他并未多言,只是恭敬地问候:“请太子殿下金安。”
胤礽今日的精神似乎比在汤泉时稍好一些,但眉宇间依旧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焦躁。
他见到阿拉布坦,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郡王远来辛苦。”语气还算平和,但笑容却有些僵硬勉强。
阿拉布坦谨慎地应答了几句牧草风雪之类的闲话,便适时告退了。
整个过程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欲言又止,心照不宣的诡异气氛,仿佛有许多未尽之语压抑在严格的礼法规矩之下。
科尔沁部与皇室联姻最深,与太子母族赫舍里氏及太子势力盘根错节,阿拉布坦此刻的谨慎与关切,恰恰折射出太子昔日影响力的残余与当下的危局。
而相较之下,喀喇沁郡王伊达木扎布则显得更为坦然。他对太子行的礼数极为标准,堪称范本,但也就仅止于此了。问候的话语客气而流于表面,眼神甚至没有过多地在太子身上停留。
太子的储位,在这些精明的地方实力派眼中,已然是岌岌可危了。
夜晚,康熙帝照例宴请蒙古郡王。
酒过三巡,宴席上的气氛愈发炽热。蒙古郡王豪爽的敬酒歌过后,殿中奏起了悠扬的笙箫乐曲。大多数宗室大臣们尚且保持着矜持的仪态,低声交谈,浅酌慢饮。
然而,居于御榻下首尊贵位置的皇太子胤礽,却似乎有些失态了。他面前的案几上酒杯屡空,伺候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不停为他斟满。
几杯下肚,太子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不再清明,显得有些涣散和躁动。
他并未专注聆听康熙帝与蒙古王爷的谈话,反而时而用力地用手指敲击桌面打着不成调的拍子,时而又突然发出几声略显突兀的笑声,引得近旁几位宗室侧目。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竟然对着身后伺候的一个颇有姿色的宫女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斟酒,随后竟借着酒意,公然捏了那宫女的手腕一下。
那宫女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却又不敢挣脱,只能死死低着头,浑身僵硬。周围的太监侍卫皆看得分明,却无一人敢上前劝阻,气氛瞬间变得极其微妙和紧张。
坐在下首的胤禑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心跳如鼓。
在他心中,太子是储君,是除了皇阿玛外最尊贵的存在,天生带着威仪光环。即便近来风声鹤唳,他也从未想过太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仪。
这与他心目中的储君形象相差太远,带来的冲击无比强烈。
更何况,他即将迎娶太子妃的妹妹瓜尔佳氏为嫡福晋,这意味着他与太子一党无形中已被捆绑得更深。
于情,那是他的兄长;于理,那是他未来的妻族倚仗,是国之储君。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目光望向太子的方向,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酒杯,似乎想起身过去,哪怕只是敬一杯酒,稍微提醒或转移一下太子的注意力也好。
一直侍立在胤禑身后阴影处的青禾,此刻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由得想起史书上记录的:“太子胤礽肆恶虐众,暴戾淫乱,历秉祖训,冀其俊改,尚冀其徐徐化导......”
这就是二废太子前夜太子的状态吗?自暴自弃?还是破罐破摔?
她见胤禑身体前倾,似乎有所动作。我的小祖宗啊!这时候凑上去,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康熙帝此刻面上虽还维持着平静,但眼神深处的冰冷和失望,青禾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
这时候任何与太子过从甚密的表现,都可能被解读为附逆或窥探圣意。
情急之下,青禾也顾不得许多,趁着殿内乐声稍歇,她的手假装无意地轻轻碰了碰胤禑的肘部:“主子,酒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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