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喧嚣过后,紫禁城的秋意便一日浓似一日。
庭院里的玉兰树叶缘染上焦黄,风一过,便有几片打着旋儿落下,在地上铺开疏朗的金色图案。
空气变得清冽干爽,吸一口,带着枯草和泥土的微凉气息。
御膳房照例送来了秋日滋补的秋梨膏。
青禾揭开那青花瓷小罐的盖子,用银匙挑了一点尝了尝,眉头便轻轻蹙起。
甜,太甜了。
蜂蜜的浓甜几乎盖过了梨膏本身的清润,黏糊糊地糊在嗓子眼儿。
“主子尝尝?”青禾将小碟子端到胤禑面前的书案上。
胤禑正临着一篇帖,穿着家常的月白细布夹袍,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清瘦的手腕。
他放下笔,用银匙蘸了一点送入口中,只抿了一下,便搁下了匙子。
“腻。”他言简意赅。
青禾点头:“奴婢也觉着甜得发齁。秋燥宜润,这甜腻反倒添了负担。”
她收起碟子,“奴婢另做点清淡的来?”
胤禑“嗯”了一声,重新提笔蘸墨。
小厨房里,青禾翻看着有限的食材。
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小筐饱满的秋梨和一袋雪白的银耳上。
她取了几只梨,去皮去核,切成小块,放入小砂锅里,只加了一点点冰糖和几粒去核的红枣,注入清水慢慢熬煮。
又取一小朵银耳,用温水泡发开,仔细撕去根蒂,撕成小朵。
待梨块炖得软烂,汤汁微稠泛着清亮的琥珀色时,将泡发好的银耳和一小把剥好的甜杏仁投入锅中,继续用小火煨着。
渐渐地,厨房里弥漫开一股清甜微酸的梨香,混合着银耳胶质的糯香和杏仁独特的甘香。
待汤汁变得晶莹粘稠,银耳炖得软糯透明,青禾才熄了火。
她没有立刻盛出,而是让它在锅里自然冷却,温温的,正好入口。
青禾盛了一小碗端进去。
温润的羹汤,梨肉软烂近乎融化,银耳如一朵朵小小的透明玉兰花漂浮其间,点缀着白生生的杏仁粒。
“主子试试这个?杏仁雪耳羹,润燥不腻。”
胤禑尝了一口,梨的清甜、银耳的滑糯、杏仁的甘香在口中交融,温润妥帖地滑下喉咙,丝毫没有秋梨膏的甜腻滞重感。
“这个好。”他难得地给出了明确的肯定,又舀了一勺。
隔日,王嫔过来看儿子。
青禾照例奉上杏仁雪耳羹。王嫔穿着件秋香色织锦缎夹袄,外罩同色琵琶襟坎肩,坐在炕沿小口尝着。渐渐的,她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这羹清甜爽口,吃着舒服。是你琢磨出来的?”
青禾垂手答:“回娘娘,是奴婢想着秋梨膏过于甜腻,主子们用着未必舒坦,便试着炖了这羹汤。”
“心思巧,也妥帖。”王嫔赞许地点点头,“十五阿哥这身子能调养得这般好,你功不可没。”
她看着胤禑日渐红润的面色和挺拔些的身姿,眼中是藏不住的欣慰。
青禾低头应着,心头却掠过一丝奇异的念头:前世在医院里,自己就爱琢磨些药膳食谱给术后病人调养,莫非冥冥之中,竟是为了穿到这清宫里做准备?
秋风一日紧似一日,吹落了庭中最后几片残叶,光秃的枝桠在灰白的天幕上划出遒劲的线条。
胤禑的身体如同庭院里那棵埋了鱼肠肥的石榴树,虽经风雨,却扎下了根,一日强健过一日。
脸上不再是病态的苍白,透出少年人健康的血色,行走坐卧间,那股虚弱无力的气息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挺拔。
这份康健,也意味着他不能再如幼童般长久地居于母妃宫中了。上谕很快下达:十五阿哥胤禑,即日迁居阿哥所。
旨意一下,翊坤宫西偏殿便忙碌起来。
原本就不算多的箱笼被一一打开检视整理。翠喜带着几个小宫女,将胤禑四季的衣物、常看的书籍、惯用的笔墨纸砚、以及一些日常用度的小物件分门别类地打包。
樟木衣箱散发出特有的防虫香气,与墨香纸香混杂在一起。
青禾作为近身伺候的二等丫头,主要负责收拾胤禑贴身和日常调理相关的物品。
她将那些装着各色干花草药的小瓷罐、小纸包仔细收拢,标注好名称用途。
又把胤禑练习“养生操”时穿的几套柔软利落的棉布衣裳单独打包。
最后是那套他常用的白瓷底绘青花的茶具,需得用软布层层裹好,再放入特制的乌木匣子里。
动作麻利,条理分明。
王嫔亲自过来看了几次,指挥着将一床厚实的新棉被和几件新做的冬衣添进行李里,又细细叮嘱。
“阿哥所不比额娘这里事事有人替你想到,冷了热了,饮食起居,自己要多上心。”
她目光转向青禾,语气温和却郑重,“青禾,你是最稳妥的,到了那边,更要仔细伺候阿哥。”
“奴婢定当尽心竭力。”青禾肃容应道。
胤禑本人倒显得平静,穿着件半新的宝蓝色宁绸袍子,坐在窗边看书,偶尔抬眼看看忙碌的众人,目光沉静,看不出太多离愁别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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