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二月,一场凶猛的倒春寒便席卷而来。
铁灰色的冻云沉沉地压在金瓦红墙之上,凛冽的北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残留的爆竹碎屑和枯叶,抽打在行人的脸上,生疼。
昨日廊檐下还垂着晶莹的冰溜子,今晨再看,竟又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寒意无孔不入,翊坤宫西偏殿的门窗紧闭得再严实,那股阴冷湿气也丝丝缕缕地钻进来,混着终日不散的药味,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胤禑的身体在缓慢地恢复,已能在人搀扶下在床榻边稍坐片刻,苍白的脸上也隐约透出些微的血色。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酷寒,像一只无形的冰冷大手猛地扼住了这刚刚萌发的一线生机。
先是宫里开始零星传出风声,说南三所那边有几个小太监和粗使宫女起了高热,上吐下泻,身上还起了疹子。
消息起初被刻意压着,但恐慌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悄无声息地迅速蔓延开来。
没几日,一道森严的命令便如寒冰般冻结了整个太医院。御药房封锁,非有皇上或后宫主位亲谕,任何人不得擅入取药,违者重处。
宫里的气氛骤然绷紧,各宫都如临大敌,门户紧闭,往来行走的宫人皆行色匆匆,掩着口鼻,神色凝重。
翊坤宫西偏殿更是风声鹤唳。
胤禑生母王嫔特意遣了心腹宫女过来传话,叮嘱务必紧闭门户,仔细炭火,万不可让十五阿哥受了风寒。
刘太监也难得地收敛了刻薄,整日里忧心忡忡地在殿门口转悠,不时伸长脖子往院外张望,仿佛那无形的时疫瘟神随时会破门而入。
这天午后,青禾照例给胤禑喂完一碗温热的沙参麦冬鹌鹑汤。
胤禑精神尚可,靠在引枕上,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解忧笺”粗糙的封面。
青禾收拾碗勺时,习惯性地俯身替他掖了掖颈后的被角。但她手指无意间拂过他耳后发根处时,却意外触到一点细微凸起。
青禾的心猛地一跳。
她不动声色地借着整理枕头的姿势,凑近了些,借着灰蒙蒙的天光仔细看去。
胤禑耳后靠近发际线的皮肤上,竟出现了几个颜色淡红如初绽玫瑰的疹点。
疹点边缘清晰,微微隆起于皮肤,排列得并不密集,却像几粒不祥的火种,灼痛了青禾的眼睛。
温病发疹!
这是风温邪毒袭表,欲透未透的征兆!若处理不当,疹毒内陷,后果不堪设想!
冷汗瞬间浸湿了青禾的后背。她强自镇定,面上不露分毫,手指却微微发凉。
她迅速在脑海中搜寻着应对之策。
当务之急是透疹清热,凉血解毒!犀角粉!这是清热凉血、解毒定惊的圣药。
“主子,您略歪歪头,奴婢看看您这头发里是不是沾了灰?”青禾声音放得平稳自然,轻轻扶着胤禑的头偏向一侧,再次确认了那几点淡红的玫瑰疹,位置和形态都符合温病初起的特征。
胤禑顺从地偏了偏头,并未察觉异常,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青禾的心沉得更厉害了。
她借口去取干净帕子,快步走到存放药材的矮柜旁。
柜子最底层,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旧锡盒还在。打开,里面果然躺着一个用厚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解开油纸,里面是一小撮带着奇异腥气的深褐色粉末,正是犀角粉。虽然成色不算顶好,量也极少,但此刻无疑是救命稻草。
光有犀角粉还不够。需要一味药引,助其透疹外达。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
庭院角落里,一株老腊梅树在料峭寒风中孤零零地立着,深褐色的枝干遒劲,枝头却意外地还零星挂着几簇未凋的腊梅花。
腊梅花蕊,性凉透散,轻清上扬,正合引药透疹之需。
事不宜迟。青禾走到廊下那株腊梅树旁,小心地摘取了枝头那几簇残存的腊梅花蕊。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混合着清冷到近乎苦涩的香气。
青禾拿出一个干净的白瓷小碟,将摘来的腊梅花蕊小心地铺在碟底,又将犀角粉均匀地撒在花蕊之上。
然后取过一小块洁净的棉布盖在碟子上,隔着棉布,用钵底开始轻轻碾压、研磨。
终于,花蕊被碾得碎碎的,与深褐的犀角粉充分混合。
青禾用一根干净的小竹片小心翼翼刮起膏体,其细腻、颜色深沉,散发着腊梅冷冽与犀角腥气交织的独特气息。
回到殿内,胤禑似乎有些昏沉,闭着眼靠在引枕上。
青禾走到床边:“主子,您耳后似乎有些发红,想是前几日擦洗时不小心蹭到了。奴婢这儿有点家里带来的润肤膏子,清清凉凉的,给您抹点可好?省得发痒。”
胤禑眼皮动了动,并未睁开,只轻微地点了下头。
青禾用指尖蘸取了一点膏体,小心涂抹在他耳后那几点淡红的玫瑰疹上。
冰凉细腻的膏体接触到皮肤,胤禑似乎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眉头舒展了些许。
然而,短暂的平静在入夜后被彻底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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