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青禾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抚慰人心的平稳,“奴婢家乡有个土法子。说若是有人心里堵得慌,又不好宣之于口,便写在纸上。写下一件烦心事,心头便能轻快一分。您若愿意……不妨试试?”
“您每写下一件烦心事儿,奴婢便给您讲个乡野间的趣闻笑话,可好?”
她不敢提“弟弟”,也不敢提“伤心”,只能用最朴素的方式引导。
胤禑的目光在那本粗糙的小册子和黑乎乎的炭笔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向青禾。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恼怒,有疏离,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最终,他没有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又移开了视线。
青禾悄悄退到一旁,继续擦拭着本就光洁的药柜。眼角的余光却时刻留意着矮几的方向。
时间在炭盆偶尔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中流逝。
胤禑的手指,在锦被上无意识地划动着。过了许久,久到青禾以为他不会动笔了,他终于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拿起了那截焦黑的柳枝炭笔。
他的手指依旧没什么力气,炭笔在他指间显得有些笨拙。
他翻开那本粗糙小册子的第一页,纸面粗糙发黄。
他低着头,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炭笔在纸页上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的动作很慢,很迟疑,仿佛每一笔都重若千钧。
终于,他停下了笔,似乎耗尽了力气,将炭笔随手丢在矮几上,身体向后靠进引枕里,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疲惫的阴影。
青禾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矮几上摊开的小册子第一页,只有几个歪歪扭扭却用力极深的字:枇杷叶枯了。
枇杷叶?啥意思?难道皇子也有中二期?
她记得太医的药方里,似乎曾用过枇杷叶,取其清肺止咳之效。可这“叶枯了”……是写药方无效?
青禾默默感慨,果然不论古今,年龄差距都会造成严重代沟。
她无法解开枇杷叶之谜。只好默默收好小册子和炭笔,硬着头皮走到胤禑床边,声音放得轻柔平稳:“主子写了烦心事,按规矩,奴婢该讲个笑话了。”
她搜肠刮肚,回忆着前世在网上看过的冷段子,尽量用最平实、最乡野的语言讲出来。
“说有个抠门父亲,带着两个儿子用膳。二子问用何物下饭。父曰:‘古人望梅止渴,汝也可壁上挂的咸鱼望一望,吃一口,这就是下饭了。’二子依法行之 ”
“突然,小儿子惊呼:‘阿哥多看了一眼:’父亲横眉冷目:‘咸死他!’”
笑话讲完,胤禑依旧闭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青禾有些讪讪,正想悄悄退开,却见胤禑紧抿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疲惫沉寂的模样。
青禾的心头却微微一松。有反应就好。
从此,那本粗糙的“解忧笺”便留在了胤禑的矮几上。他并不常写,有时几天才写一条。字迹也依旧歪扭,内容却渐渐有了变化。
“药苦。”后面画了个扭曲的苦瓜脸。
“炭盆烟呛。”
“刘太监嗓门太大。”
不再是单一的沉重悲伤,开始有了属于少年人的细微烦恼和抱怨。
青禾则严格遵守“契约”,每收一条“烦心事”,便在当值间隙,搜罗些乡间趣闻、市井笑话讲给他听。
胤禑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闭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青禾渐渐发现,他紧蹙的眉头似乎真的松开了一些,偶尔在她讲得特别笨拙时,那嘴角微微的牵动也不再像是错觉。
在照料胤禑起居的同时,青禾从未停止对他身体状况的观察和记录。
没有纸笔,她便盯上了糊窗的高丽纸。那纸坚韧厚实,微微泛黄。
她依旧用烧焦的柳枝做炭笔,在窗纸不起眼的角落里,用极小的字迹记录:
“腊月初七:咳减,痰稀白,寅时盗汗甚,褥浸湿一小片。疑阴虚不固。改方:撤药中肉桂,增沙参、麦冬。另,炖鹌鹑汤时加浮小麦一撮。”
她不敢写任何心、肺、脉等字眼,只记录客观症状和食材调整。
转眼,腊月二十三,小年到了。
紫禁城仿佛一夜之间被点燃了。各宫各院都忙碌起来,扫尘、祭灶。
鲜艳的大红绸布开始悬挂在宫门上与廊柱间。
太监宫女们抱着红纸窗花和灯笼在宫道上穿梭,脸上开始挂上喜气。
空气里弥漫着新蒸的饽饽甜香和焚烧松枝的清新气味,冲淡了往日的药味和沉郁。
唯独翊坤宫的西偏殿依旧是一片格格不入的素净。
门楣上没有红绸,窗棂上未贴窗花,廊下也无灯笼。
殿内,依旧是素色的帷幔,冷清的炭盆,浓重的药味。
胤禑的病体虽有好转,但离康复还远。其母因刚失去小儿子,也无心操办,只吩咐一切从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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