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解剖的震撼,像一场迟来的春雷,炸裂了京城冰封的河面。
但雷声过后,真正的改变,却在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悄然发生。
皇家医学院,没有坐落在繁华的朱雀大街,而是选在了皇城一角,一处废弃的武馆。这里没有雕梁画栋,只有被刷上新漆的粗梁木柱;没有朗朗书声,只有草药、泥土和新鲜锯末混合在一起的、带着生命力的味道。
今日,是医学院开课的第一天。
没有盛大的典礼,没有官员的致辞。只有三十名经过层层筛选的学生,或坐或站,挤在一间由演武场改造的学堂里。他们面前的,不是一张张光滑的案几,而是用长条木板拼成的、粗糙不平的课桌。
林若微站在前方,身后是一块巨大的、用木炭绘制的“人体血脉图”。她没有看那些图纸,她的目光,正缓缓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紧张的脸。
这是一群“叛逆者”。
他们的“叛逆”,不是写在脸上的桀骜,而是藏在眼底深处,一种不肯向命运低头的火光。
角落里,坐着一个身穿旧锦袍的年轻人。他叫谢远,是当朝礼部侍郎的嫡子。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本该是用来执笔挥毫、书写锦绣文章的,此刻却紧紧攥着一本粗糙的医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父亲得知他要来学医后,气得砸了书房里最爱的那方端砚,骂他“自甘堕落,辱没门楣”。可他来了。因为他永远忘不了,母亲是如何在“血瘀”之症中,一日日枯萎,而那些御医们,除了摇头叹息,只会开一些温补的方子。他想弄明白,那“血”,究竟是如何“瘀”住的。他不想再听那些玄之又玄的“气滞血瘀”,他想亲眼看看。
谢远的身边,是一个皮肤黝黑、身形瘦小的女孩。她叫阿水,没有姓。她是从城外的乱葬岗里爬出来的。她的家人,死于一场小小的伤寒。她记得,村里的郎中让他们喝符水,她的父亲,在临死前,还挣扎着想去多舀一瓢“干净”的井水。她不懂什么“微生物”,也不懂什么“血脉循环”,她只知道,林若微娘娘说,喝烧开的水,能救命。她来,是为了学一个能让她和像她一样的人,不再因为一碗水而死去的本事。她的手上,布满了劳作留下的厚茧,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桌面,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最后一排阴影里的那个身影。
魏然。
他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青布儒衫,却依旧无法掩盖那股深入骨髓的文人气质。他是荀夫子最得意的门生,是稷下书院未来的山长。可三天前,他跪在荀夫子的书房里,平静地提出了退学。
“先生,道理,辩不赢眼睛。”他只说了这一句。
荀夫子没有骂他,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最后疲惫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让他心碎的飞鸟。
此刻,魏然站在这里,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孤魂。他的同窗视他为叛徒,他的老师视他为逆子。他心中那座由圣贤书筑成的神殿,在午门高台上,在那颗搏动的心脏面前,已经化为了废墟。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他只是被一种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到了这里。他要来亲眼看看,那个将他信仰彻底摧毁的女人,究竟要建立一个怎样的“新世界”。
林若微的目光,在魏然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挣扎与痛苦,也看到了那片废墟之下,尚未熄灭的、对真理的渴望。
她收回目光,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一旁,端起一个盛着清水的木盆,放在了讲台上。
“诸位,我们今天的第一堂课,不读《黄帝内经》,不辨草药性味。”
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们只学一件事——洗手。”
洗手?
满堂哗然。谢远皱起了眉,这算什么学问?阿水则一脸茫然,洗手谁不会?只有魏然,身体微微一震,他想起了三日前,林若微在解剖前,用烈酒反复擦拭双手和器械的情景。
林若微没有理会众人的疑惑。她将一块淡黄色的、散发着特殊气味的皂角放入水中,揉搓出细腻的泡沫。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觉得这很可笑。”她将双手浸入水中,仔细地清洗着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缝,“你们自出生起,每日都在洗手。但你们洗的,只是看得见的污垢。”
她抬起手,水珠顺着她白皙的指尖滴落。
“而我们医者,要洗掉的,是看不见的‘敌人’。就是三日前,我在‘窥天镜’里,让你们看到的那些‘微生物’。它们无处不在,在我们的手上,在我们的衣服上,在我们呼吸的空气里。它们能通过我们这双手,进入病人的身体,夺走他们的性命。”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的记忆。
谢远想起了母亲病榻前,那些御医们诊脉后,便径直去开方抓药,从未洗过手的场景。阿水想起了村里郎中,用刚摸过死人衣服的手,就来给她父亲喂药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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