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一艘沉船,从冰冷的海底,缓缓浮上水面。
林若微最先恢复的,是嗅觉。那股熟悉的、清冷的龙涎香,混杂着风尘仆仆的尘土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包裹。
然后是触觉。她感觉自己正躺在一个坚实而冰冷的怀抱里,那不是柔软的床榻,却有一种让她莫名心安的重量。一只手,正轻轻地搭在她的手腕上,那指尖的温度,比她这个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还要凉。
最后,是听觉。她听到了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像一面沉闷的鼓,在这喧嚣过后的死寂中,敲击着她的耳膜。
她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帐篷昏暗的顶。一盏孤灯摇曳,将她的影子,和抱着她的那个人的影子,在粗糙的帆布上撕扯、揉碎,纠缠在一起。
她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审视与冷漠,只剩下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些许……她看不懂的、深沉的后怕。
是萧绝。
“你……”她的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别说话。”萧绝的声音比她更沙哑,他松开她的手腕,将旁边的一碗温水递到她唇边,“你晕倒了。只是体力透支,加上精神过度紧张。”
温热的水流润过她干裂的嘴唇,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他按住了肩膀。
“别动。”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我没事。”林若微摇了摇头,她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身体,这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臂上,有一道被刀锋划过的、不算太深的伤口。伤口已经被处理过,用干净的纱布包扎着,上面还残留着药膏的清香。
“是你……”
“影一处理的。”萧绝打断了她的话,他看着她手臂上的伤,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刺客都解决了。两个死了,一个活口,在审。”
林若微的心,猛地一紧。她想起了那具身上布满寄生虫的尸体,想起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刺杀。
“瘟疫……”
“放心,”萧绝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我已经让影一按照你的方法,将尸体深埋。军营已经全面封锁,正在排查。天亮之前,会有结果。”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那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林若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移开视线,看向帐篷外。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的问题,“京城……”
“京城里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萧绝淡淡地说道,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林若微却从那平淡的语调中,听出了惊涛骇浪。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只是简单地说:“我不放心。”
我不放心。
这三个字,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撼动人心。
林若微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圈圈涟漪。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色劲装,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写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
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靖王,只是一个跨越了千里风霜,只为确认她安好的男人。
“你疯了?”林若微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这里是边关!是战场!你知有多危险?”
“我知道。”萧绝看着她,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情绪,“所以,我必须来。”
如果他没有来,他现在在京城,或许只会收到一份冰冷的战报,上面写着“林院使不幸殉国”。他不敢想象那个画面。他宁愿亲自站在这片血与火的土地上,用自己的眼睛看着她,用自己的手护着她,哪怕这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帐篷里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微妙。
火盆里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将两人之间的沉默拉得悠长。
“你的伤……”林若微的目光落在了萧绝的肩膀上。那里,有一块深色的、浸透了血迹的痕迹,被他巧妙地用衣袍遮掩着。
“小伤。”萧绝不以为意。
“脱下来。”林若微的语气,瞬间切换成了医生的模式,不容置喙。
萧绝愣了一下,看着她那双清亮的、不容置疑的眼睛,最终还是妥协了。他解开衣袍,露出了结实的肩膀。一道不算深、但极长的刀伤,横亘在他的左肩上,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有些红肿。
“是那个刺客掷出的刀,擦了一下。”他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林若微没有说话,她起身,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消毒的酒精、干净的纱布和药膏。她的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影灯下的手术室。
她用棉签蘸着酒精,轻轻地擦拭着他的伤口。
“嘶——”
冰冷的刺痛感,让萧绝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那张专注的侧脸,她的睫毛很长,在火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她的呼吸,轻轻地拂过他的皮肤,带着些许药香,像一根羽毛,在他的心尖上轻轻地搔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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