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马车,与林府的朴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一辆由黑檀木打造而成的马车,车身雕刻着繁复而威严的云纹,四角挂着流苏宫灯,拉车的,是四匹神骏非凡的西域宝马。整个马车,都透着一股低调而奢华的、属于权贵的气息。
林若微在张总管恭敬的引领下,登上了马车。
车厢内,宽敞而舒适。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的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香气清雅,却依旧掩盖不住那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药味。
林若微静静地坐在软垫上,目光落在车厢一角的一个小香炉上。那香炉里,燃的并非龙涎香,而是一种她很熟悉的、用来安神助眠的药草。但其中,似乎还混着另一种味道……一种极淡的、金属腥气。
是汞。
太医院的人,竟然敢用朱砂(含硫化汞)这类重物来给萧绝“安神”。真是庸医杀人不见血。
看来,萧绝的病,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
马车缓缓地,向着皇城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张总管虽然恭敬,却话不多。林若微也没有主动开口。她只是静静地观察着,观察着马车每一个细微的构造,观察着张总管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她注意到,张总管在端茶杯时,小指会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这是长期神经紧张的表现。
她知道,从她踏上这辆马车开始,她就已经进入了萧绝的“领地”。在这里,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可能被解读,被分析。
她必须,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小心。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前。
朱红的大门,金色的门钉,门前,两尊威武的石狮子,怒目圆睁,镇守着这座权倾朝野的王府。
这里,就是靖王府。
林若微走下马车,抬头看了一眼那块由御笔亲书的“靖王府”三个鎏金大字,心中,没有丝毫的紧张,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张总管将她领进府,穿过几重曲折的回廊,一路上,下人们都垂首肃立,噤若寒蝉。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死气沉沉的氛围里。这不像一个亲王的府邸,更像一座华丽的囚笼。
最终,张总管将她停在了一间位于王府最深处的寝殿门口。
“林小姐,王爷就在里面。您……请自便。”张总管说完,便躬身退了下去,仿佛里面是什么龙潭虎穴,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不祥。
林若微站在门口,能清晰地闻到,从门缝里飘出的、那股比马车上更浓烈得多的药味。那不是一种药味,而是上百种药材混合在一起,经过长时间的熬煮,散发出的、沉闷而复杂的味道。
她能想象到,为了治好萧绝,太医院的人,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补药、名贵药材,都往他身上堆了。
这根本不是治病,这是在“进补”。
她缓缓地,伸出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的木门。
门内,光线昏暗。
厚重的窗帘,将阳光,严严实地隔绝在外。只有几盏长明灯,在角落里,散发着昏黄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和一种……死亡的气息。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床。
床上,一个身影,斜倚在明黄色的软垫上。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锦袍,领口和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他的墨发,如瀑布般散落在肩头,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
那是一张,俊美到极致的脸。
眉如远山,目若寒星,鼻梁高挺,唇色淡漠。他的五官,像是被上帝最精心的雕琢,找不出些许瑕疵。
可那份俊美,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病态,和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所破坏。
他就像一朵开在悬崖之上的、被冰雪覆盖的黑莲花,美丽,却致命。
他就是萧绝。
此刻,他正半眯着眼睛,手中把玩着一块通体漆黑的玉佩,似乎对林若微的到来,毫无察觉。
林若微站在那里,没有动。
她能感觉到,一双冰冷、锐利、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正在暗中,一寸寸地,打量着她。
那目光,像一把无形的手术刀,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来看个究竟。
良久,床上的人,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漆黑,深邃,像两口千年古井,看不到底。里面没有丝毫的情感,只有一片漠然的、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冰冷。
他的目光,落在了林若微的身上。
“听说,”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像两块上好的古玉,在相互摩擦。
“你能开膛破肚?”
他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带着轻蔑和玩味的弧度。
“不如,先给本王看看。”
“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林若微迎着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房间里那些名贵的药材,最后,落在了他那张苍白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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