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主殿,是一条通往后院药房的长廊。这里的药味更浓,也更纯粹。成百上千个药斗,像沉默的士兵,整齐地排列在架子上,每一个上面都用漂亮的楷书写着药材的名字。这里是太医院的心脏,也是柳如烟的“王国”。
林若微刚走到药房门口,就听到了柳如烟那温柔悦耳的声音。
“……你们看,这便是上好的高丽参。你们看它的芦头,长而弯曲,如同雁颈,这叫‘雁脖芦’。再看它的主体,饱满坚实,皮黄肉白,纹理清晰,如同人体的经脉,这叫‘铁线纹’。有此二相,方可称之为参中上品。”
林若微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向里望去。
只见药房中央,柳如烟正被一群年轻的学徒簇拥着。她手中托着一根色泽金黄、形态饱满的“人参”,神情专注而圣洁,仿佛手中托着的不是一根药材,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学徒们一个个仰着头,眼中充满了崇拜和向往,像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贪婪地吸收着她吐露的每一个字。
“柳师姐,这根人参,怕不是有百年了吧?”一个学徒满脸羡慕地问。
“差不多。”柳如烟的脸上露出一抹矜持的微笑,她将那根“人参”凑到鼻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你们闻,这股香气,醇厚而不霸道,悠远绵长,这才是真正的参香。用它入药,一两可抵寻常人参一斤。”
她的话,引来一片惊叹声。
林若微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一个柳如烟。她不仅偷走了自己的知识,还懂得如何包装自己,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活菩萨、活药典。在这群涉世未深的学徒面前,她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林若微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她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等待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柳如烟讲得兴起,又拿起那根“人参”,继续道:“人参,大补元气,固脱生津。但用法却极有讲究。比如这等老参,药力霸道,切不可与莱菔子同用,否则药效尽失。也不可与五灵脂同用,此乃‘十九畏’之一……”
她特意加重了“十九畏”三个字,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门口的方向。她这是在提醒林若微,也是在警告她:你刚才能指出我的错,不过是侥幸。但在药材辨识上,我才是权威。
林若微心中冷笑。
权威?
她迈步走了进去。
她的出现,像一滴冷水滴进了滚油里,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所有人都转过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自然:“师妹?你怎么来了?是找父亲吗?”
“我路过。”林若微淡淡地说,目光却落在了她手中的那根“百年人参”上。
她的目光,像两把精准的手术刀,在那根人参上来回扫视。
柳如烟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把手收回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林若微走上前,伸出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把东西给我看看”:“我看看。”
那不是请求,是命令。
柳如烟的脸色变了变,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拒绝,只能僵硬地将那根“人参”递了过去。
林若微接过来,入手微沉,质地坚实。她没有看形态,也没有看纹理,而是直接将它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混杂着泥土味和些许甜腥气的味道,钻入鼻腔。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然后,她用指甲,在“人参”的断面上轻轻刮了一下,将一点粉末捻在指尖,用舌尖尝了尝。
一股麻涩的感觉,瞬间在舌尖上蔓延开来。
够了。
她抬起头,看着柳如烟,眼神平静得像一汪结了冰的湖水。
“师姐,”她将那根“人参”随手抛还给柳如烟,动作随意得像在丢一块石头,“你拿这东西教徒弟,就不怕出了人命,把你太医院院判的位置,给赔进去吗?”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柳如烟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她厉声喝道:“林若微,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明明是百年老参,怎么就要出人命了?”
“是吗?”林若微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百年老参?”
她环视了一圈那些满脸困惑的学徒,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你们记住了。人参,无论年份多久,其味甘而微苦,性温。它的断面,平坦而细腻,有菊花般的纹理。最重要的是,它闻起来,是一股特有的、清幽的香气。”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锁定在柳如烟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而她手上这根东西,味苦而辛,尝之麻舌,断面有同心环纹,闻起来,是一股土腥味。这根本不是人参。”
“那是什么?”一个学徒忍不住问道。
林若微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是商陆根。”
“商陆根?”有人惊呼出声,“那……那不是有毒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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