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德站在书房的窗前,手里捏着一本翻开的《黄帝内经》,但他的目光,却早已穿透了窗棂,落在了庭院里那棵老槐树上。
蝉鸣声嘶力竭,像是要把这整个闷热的午后都给撕裂开来。可林正德什么也听不见。他的耳朵里,反复回响着刚才院子里那一声声的惊呼,和柳如烟那张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的脸。
他的女儿,林若微。
那个被他从太医院接回来,关在后院十年,几乎被他放弃的女儿。那个连话都说不清楚,吃饭需要人喂,被全京城嘲笑为“林傻子”的女儿。
刚才,就在那片刺眼的阳光下,用一根木簪,救活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掐人中,不是灌姜汤,不是他认知里任何一种急救的法子。那是一种……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带着一种奇异韵律的动作。下针的果决,用水的精准,刮拭的力道……每一步都像经过了千百次的计算,精准得令人心惊。
那不是医术。
至少,不是他穷尽一生所钻研的医术。
他的医术,是写在竹简上的,是刻在骨头里的,是讲究阴阳调和、五行生克的。它像一条被前人开辟好的、宽阔而平稳的大道,虽然走得慢,但绝不会出错。
而林若微的医术,像是什么?像一条从悬崖上奔涌而下的瀑布,没有路,没有规矩,只有一股摧枯拉朽、一往无前的力量。它不讲道理,只看结果。
可结果,却好得让人无法反驳。
林正德缓缓合上手中的医书,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这本书,他曾视若珍宝,每一个字都反复咀嚼,每一个方剂都亲手验证。可现在,他看着这本泛黄的书卷,却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
它像一张陈旧的地图,而他的女儿,却已经走到了地图之外,去了一个他完全未知的世界。
“老爷。”管家老福在门口轻声唤道,“小姐回来了,正在饭厅等您用饭。”
林正德“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他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他高兴吗?当然高兴。那种高兴,像是从干涸了十年的井底,猛地涌出了一股甘泉,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他的女儿,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累赘,她变得聪明、冷静,甚至……强大。这是一个父亲最本能的骄傲。
可他更害怕。
这种害怕,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这股力量,从何而来?一个痴傻了十年的女孩,一夜醒来,怎么会懂得如此匪夷所思的医理?这太不合常理,太……诡异了。
他想起了那些关于“妖女”的传闻,想起了柳如烟在火刑柱下那番话。难道……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不,不可能!那是他的女儿,是他和亡妻唯一的孩子。
可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
他怀着这种惊疑不定的心情,走进了饭厅。
林若微已经坐在了桌边,桌上摆着几样清淡的小菜。她见父亲进来,只是抬了抬眼,说了句:“父亲来了,用饭吧。”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半分炫耀,也没有半分邀功。仿佛刚才在院子里引起轰动的,根本不是她。
林正德在她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却觉得有千斤重。他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该如何问起。是问她“你的医术跟谁学的”?还是问她“你到底怎么了”?无论哪个问题,都像是在审问一个犯人。
最终,还是林若微先开了口。
“父亲,”她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条斯理地吃着,“您是不是想问我,刚才那套法子,是从哪里学来的?”
林正德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对上了女儿那双清澈得有些过分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看不到丝毫的隐瞒,只有坦然的平静。
“……是。”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我做的那个梦,您还记得吗?”林若微放下筷子,看着窗外,“梦里,有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他说,我的病,是他用他的医术治好的。作为交换,我要用他的医术,去救更多的人。”
一个梦。
林正德愣住了。
这个解释,荒诞不经,却又……是眼下唯一能让他接受的解释。它为那套来路不明的医术,披上了一件“仙缘”的外衣,将那份诡异,转化成了一种祥瑞。
他宁愿相信自己的女儿是得了神仙指点,也不愿相信她被邪祟附身。这是一个父亲,在绝望中,为自己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老爷爷?”他喃喃自语,心中的恐惧,稍稍被这份荒诞的奇遇冲淡了一些。
“嗯。”林若微点了点头,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说,人体之内,并非只有气血经络,还有更精微的东西。他称之为‘血脉’。血脉通畅,则百病不生。血脉淤堵,则百病丛生。今日那丫鬟,便是因暑热之气,导致血脉凝滞,气血无法上荣于脑,故而晕厥。我用的法子,不过是强行刺激她的神经,再以寒凉之物,助她血脉流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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