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安置办的办公地,是城郊一处临时租下的四合院,院墙还留着抗战时期的弹痕,门口挂着块手写的木牌,“四九城归国部队安置办公室”几个字用红漆写就,边角已经被风吹得发卷。
院里的老槐树下摆着四张长条桌,几个工作人员趴在桌上写文件,钢笔尖划过信纸的“沙沙”声,混着院外传来的自行车铃铛声,透着临时部门特有的忙碌与简陋——这就是 1957年的安置办,没有固定编制,没有像样的办公设备,全靠一群转业军人和干部撑着,帮归国部队对接安置事宜。
周晋翼刚走进院门,就看到一个穿着旧军装的男人坐在正屋门口的藤椅上,军装上没有肩章,却熨得平整,左手边的石桌上摆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杯沿磕了个小缺口。
男人背对着院门,坐姿笔挺得像棵青松,后脑勺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却丝毫不显佝偻,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是晋翼吧?三年没见,脚步声还是这么重。”
周晋翼心里一热,快步走上前:“李师长!您怎么在这儿?”
男人转过身,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左眉骨下一道长疤从眼角延伸到颧骨——那是解放战争时被子弹擦过留下的印记。他正是四九城安置办负责人李胜利,副军级转业的战斗英雄,当年周晋翼在汽车营当连长时,李胜利还是某师师长,每次前线缺弹药,都是周晋翼带着车队冒着炮火送物资。
“现在该叫我李主任了。”李胜利笑着拍了拍身边的石凳,“前年从朝鲜回来就转业了,上级让牵头搞安置办,临时差事,先干着。”
他拿起搪瓷杯喝了口热水,杯底沉着几片晒干的菊花,“本来副军级能再往上冲一冲,可惜少了条腿的旧伤拖了后腿,没评上将军。”说这话时,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伸手拍了拍左腿——裤管比右腿略窄,里面是战时留下的残疾,“不过咱军人,在哪儿不是为国家干事?有没有将军头衔,不打紧。”
周晋翼看着他坦然的样子,心里敬佩更甚。当年送物资到李胜利的师部,他亲眼见过这位师长带着警卫员冲山头,腿被子弹打穿了还拄着枪指挥,如今这份豁达,还是老样子。
“这次你们汽车营集体转业,是四九城今年最大的一批安置任务。”
李胜利放下搪瓷杯,从藤椅旁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叠文件,纸页边缘都磨得起毛,“三百二十六名战士,五十七辆卡车,还有那套屠宰设备和冷库——我跟上级打了招呼,亲自来对接,一是重视,二是……咱们老熟人,说话方便。”
最后半句说得坦诚,没有官场上的绕弯子。周晋翼心里一动,瞬间明白李胜利亲自接待的两层意思:表面是念及旧情、重视战友,实则怕是也为了这批车况优良的卡车——毕竟昨天在安置点,各大工厂抢车的架势还在眼前。
“当年在朝鲜,你们营给我师送的那批炮弹,晚到半小时,山头就丢了。”李胜利忽然提起往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上的钢笔字,“那时候我就说,你周晋翼带的兵,靠谱,车也保养得好。”
“现在你们回来,五十七辆‘道奇’,全四九城的工厂都盯着,光昨天一天,我就收到十二份申请,有轧钢厂的,有农机厂的,还有食品厂的,都想分几辆。”
话锋终于转到了卡车上,没有铺垫,直来直去,像军人在战场上的命令。
周晋翼没接话,只是拿起石桌上的搪瓷杯,帮李胜利续了点热水,目光落在文件上“车辆分配预案”几个字上。
“我知道你有想法。”李胜利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过来人的通透,“这批设备和卡车,怕是你早就盘算着要用在别处。但安置办有安置办的规矩,各大工厂确实缺运输力量,总不能把车都攥在手里。”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不过咱们是老战友,我给你透个底:上级虽然没明说,但倾向于优先保障‘能带动民生’的项目。你要是有具体的建设计划,比如用那套屠宰设备办点实事,说不定能为车队争取到更多主动权。”
这话像颗定心丸,周晋翼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他连忙说:“李主任,我确实想过——四九城老百姓买肉难,凭票还经常断货。要是能用这批屠宰设备和卡车,建个肉联厂,既能解决民生问题,也能安置一部分战士,让他们有个稳定营生。”
双方属于心照不宣,之前上级已经提前透露过;如今周晋翼自己提出来,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李胜利眼睛亮了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主意好!民生项目,上级肯定支持!不过你也得有心理准备,就算有项目,工厂那边也不会轻易松口,毕竟卡车是硬通货。”
他拿起文件,在“汽车营”三个字下画了道横线,“我今天亲自见你,一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二是想跟你商量:能不能先调五辆卡车给农机厂应急?他们春耕要运种子,急得快跳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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