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俄小队入城带来的短暂“安宁”,如同油锅表面骤然凝固的油皮,底下依旧是沸腾的滚油。城外的炮火并未停歇,时远时近,提醒着人们战争的绞索依旧套在脖颈上,缓缓收紧。而城内,物价早已飞涨到令人绝望的程度,昔日充饥的杂粮饼子如今也成了奢望,街头巷尾,饥民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或闪烁着濒临疯狂的微光。
真正的灾难,在俄军入城的第二日傍晚降临。
并非来自城外的军阀,也非城西那蠢蠢欲动的尸傀王,而是人心崩溃的连锁反应。不知从何处传起的谣言,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全城:靖难军破城后要屠城三日!沙俄洋人是来抓壮丁挖矿、甚至用小孩心肝炼药的!城西乱葬岗的僵尸今晚就要进城吃人了!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人们最后一丝理智。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快逃啊!”,整个小城顿时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混乱。
人们如同无头的苍蝇,哭喊着,推搡着,携家带口,背着简陋的包裹,涌向他们认为可能安全的城门——主要是南门和东门。守城的兵丁早已被这阵势吓住,加之赵守备本人也心存逃意,象征性的阻拦瞬间就被绝望的人潮冲垮。城门被强行打开,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溃堤的蚂蚁,涌向城外未知的黑暗。
然而,城外并非乐土。夜色笼罩下,是更加凶险的未知。溃散的败兵、趁火打劫的土匪、饥饿的野兽,以及……在战争煞气滋养下越发活跃的邪祟。
柳记杂货铺所在的街道相对偏僻,但混乱的声浪依旧清晰可闻。福伯脸色惨白地关上铺门,插上粗重的门闩,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仿佛门外是噬人的洪荒猛兽。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他喃喃自语,老泪纵横,“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后院厢房内,陈九阴、柳明轩和李玉柔站在窗边,透过缝隙看着远处街道上涌动的人潮和冲天的火光(有些溃兵或地痞已经开始纵火抢掠)。哭喊声、咒骂声、撞击声、零星的火枪声交织成一片,描绘出一幅人间地狱的惨象。
李玉柔双手紧紧捂住嘴巴,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看到了拖儿带女、在人群中跌倒被踩踏的妇人;看到了白发苍苍、茫然无措的老人;看到了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脸上布满惊恐和绝望……这一切,都让她想起了自家遭遇变故时的悲惨景象,感同身受的痛苦几乎让她窒息。她体内那沉寂的鬼胎本源,似乎也因这浓烈的绝望气息而微微躁动,散发出一丝阴寒。
柳明轩拳头紧握,指节发白。他自幼习武,心怀侠义,见惯了江湖恩怨,却何曾见过如此大规模的民生涂炭?这已非个人恩怨仇杀,而是整个时代倾轧下的血肉磨盘。他恨不得提剑杀出,斩尽那些为非作歹的兵痞匪类,但他知道,个人的勇武在这种洪流面前,渺小得可怜。他能护住的,或许只有眼前这方寸之地。
陈九阴面色凝重如水。他的法眼之下,看到的景象更为骇人。不仅仅是阳间百姓的流离失所,更有无数新生的、充满怨气的魂魄,茫然地徘徊在逃难的人群上空,或是依附于死难者的尸身之上。这些魂魄得不到阴司及时的接引,在阳间煞气的侵蚀下,迅速变得扭曲、狂暴,开始本能地攻击生人,吸取阳气,进一步加剧了混乱。阳间与阴间的界限,在这片区域已经模糊到了极点。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城西乱葬岗那股庞大的尸煞之气,似乎被这全城范围的死亡和绝望气息所吸引,变得更加活跃了。那扭曲的阴影正在加速凝实,仿佛随时都会破土而出,加入这场“盛宴”。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了。”陈九阴转过身,声音低沉而果断,“城门已破,秩序崩坏,此地很快会成为混乱的中心。而且,那尸傀王即将成型,一旦它冲入城中,后果不堪设想。”
“往哪里走?”柳明轩立刻问道。他知道陈九阴的判断是正确的。
陈九阴略一沉吟,眼中清光闪烁,似乎在感应着什么:“东南方向。那边煞气相对稀薄,而且……我隐约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生机流转,或许有山林可以暂避。最重要的是,要避开城西和主力交战的正北方向。”
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李玉柔,以及惊慌失措的福伯,补充道:“必须轻装简行,只能带上必要的干粮和药物。福伯,你……”
福伯擦了擦眼泪,苦笑一声:“少爷,老仆年纪大了,走不动远路,跟着你们也是累赘。这铺子是我半辈子心血,我……我就守在这里吧。是生是死,听天由命了。”
柳明轩知他心意已决,心中酸楚,也不再劝,只是深深一揖:“福伯,保重!若……若柳家还有未来,我必回来寻你!”
当下,三人立刻行动起来。柳明轩将长剑用布条缠好背在身后,又找来了两把柴刀防身。陈九阴则将这两天绘制好的寥寥几张符箓贴身藏好,那小块桃木也揣入怀中。李玉柔强打起精神,将剩下的干粮和草药打包成三个小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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