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走下第二个坡,脚底的土松得厉害,踩上去直往下陷。他没停,也没回头,可胸口那支簪子突然凉了一下,像是被人用指尖碰了碰。
他站住了。
不是因为怕,也不是舍不得。这地方早就不该待了。昨夜那场动静,连石头都能逼出青光,再拖下去,迟早有人顺着灵气痕迹找上门。到时候,不只是他,连这村子的土都会被翻个底朝天。
可这凉意来得突然,像根线,把他往前拽的身子硬生生扯了一下。
他慢慢转过身。
土屋还在,墙皮剥了一半,屋顶的茅草被昨夜的风吹得歪七扭八。院门斜挂着,门轴早就锈死了,没人去修。石板缝里的草刚挺起头,沾着露水,一颤一颤的。那根撑屋檐的木柱也还在,表面干干净净,看不出半点异样。
但他知道,它不一样了。
昨夜他的血滴上去,青光一闪,像活过来似的。现在光没了,可那股劲还在。他能感觉到,就像小鼎在丹田里转,灰气缠着金丝,不声不响,却压着所有东西往下沉。
他盯着那柱子看了几息。
然后低声说:“你醒了,我也不能睡。”
话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不是说给柱子听的,是说给肚子里那口鼎听的。它醒了,开始吸,开始改,开始把他往一条没人走过路上推。他要是还蹲在这儿,等死都不用别人动手。
他再没看屋子一眼,转身就走。
碎石路在脚下咯吱响,每一步都踩得实。包袱压着肩,不重,但沉。里面的东西他清楚得很——一本看不懂的书,一本染血的账,一支娘留下的簪子。都不是累赘,是债,是路,是得拿命去还、拿命去走的东西。
他走出半里地,雾还没散,山道弯弯曲曲,看不见前头是什么。可他知道方向。
正走着,前头传来车轱辘压石头的声音,吱呀吱呀,慢得磨人。接着是两声咳嗽,一个老头的声音:“老张,歇会儿,我这腰快散了。”
陈凡停下。
前头拐弯处,一辆破板车停在路边,两个货郎正蹲在车旁喝水。一个年纪大些,脸上全是褶子,另一个年轻点,正往嘴里灌水,看见陈凡走过来,猛地呛了一下。
两人盯着他。
陈凡没说话,也没靠近。他明白他们想什么——他衣服上还有血,刀柄上的布条黑一块灰一块,眼神也不像普通山民。谁见了都得防着。
老头眯眼打量他:“哪儿来的?”
陈凡没答,只是把肩上的包袱轻轻放下来,解开外层布,露出一角书皮。
《万界通商录》。
书页没风自动,金纹一闪,又隐了下去。
老头瞳孔一缩,手里的水碗差点掉了。他盯着那本书,声音压低:“这书……老王的东西?”
陈凡点头。
老头没再问,伸手要过包袱。陈凡没拦,任他翻开,把那本染血的账本抽出来。老头只看了第一页,脸色就变了。他盯着上面一个名字,手指抖了一下,然后把账本塞回包袱,系好带子,递还给陈凡。
“走吧。”他说,“顺路。”
年轻人愣了:“爹,他……”
“闭嘴。”老头打断他,“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咱们只管赶车,别的,天塌了也轮不着咱们顶。”
陈凡没道谢,也没多话,背上包袱就跟上。
板车吱呀吱呀往前走,他走在旁边,脚步不快,但稳。雾气在脸上结了层水,头发湿了,贴在额角。他没去擦。
走了一段,老头忽然开口:“你走这条路,是去黑风城?”
陈凡点头。
“到了城门别往右拐,那边巡卫收钱狠。走左边,有个豁口,没人管。”
陈凡又点头。
老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头一回出山吧?”
“第一回。”
“可你走路的劲儿,不像。”
陈凡没答。
他知道为什么。昨夜小鼎吞灵气,经脉被撑开又收拢,骨头缝里都像淬过一遍。现在走路,脚底生根,每一步都踩得实,不像山民怕摔怕滑,倒像是……在战场上走惯了的人。
他不想解释。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噔声。远处传来一声鸡叫,接着是狗吠,断断续续的,像是从村口传来的。
他没回头。
可那声音一直跟着,越来越近。
等他再抬头,黄狗已经追到了村口老槐树下,站在那儿,尾巴半竖,耳朵抖着,冲他叫。
不是凶叫,是急的。
陈凡停下。
狗冲他跑了几步,又停住,来回转圈,鼻子抽动,像是闻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它不怕他,可又不敢靠近,就在那儿叫,一声接一声。
陈凡蹲下。
他把手掌贴在地上,掌心朝上。狗犹豫了一下,慢慢凑过来,鼻子在他手指上蹭了蹭,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那一瞬,他丹田里的小鼎轻轻震了一下。
灰气收了,金丝隐了,那股压着四周的劲儿,像潮水一样退了回去。他整个人松下来,不再是山林里突然冒出来的凶物,而是那个从小在这条路上跑过无数次的陈凡。
狗不叫了。
它趴下来,脑袋搁在他脚边,尾巴轻轻摇了两下。
陈凡伸手,拍了拍它的头。
狗闭上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他没多留。
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抬头看向北方。雾还是厚,什么都看不见。可他知道,路在那儿。
他开口,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我走了。等我回来时,没人能再踏进这村子一步。”
说完,他转身,大步往前走。
货郎的板车已经走出一段,老头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拍了拍车帮,示意他跟紧点。
陈凡没再停。
他走到车旁,跟上脚步。雾气在眼前散开一条缝,山路往前延伸,弯进山腹,看不见尽头。
他知道,这一走,就再不会回来了。
不是不想,是不能。他背的东西太多,走的路太险。等他回来那天,要么是踩着别人的骨头回来,要么,就不用回来了。
板车吱呀响,轮子压过一块石头,颠了一下。
陈凡伸手扶了把车帮。
就在他指尖碰到木头的瞬间,包袱里那本《基础纳气诀》突然抖了一下。
他没察觉。
车轮继续往前滚,碾过碎石,碾过草根,碾过昨夜他留下的第一个脚印。
脚印边上,一粒沙子轻轻跳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吸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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