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来得早,十月末,朔风便已卷着塞外的沙尘和寒意,掠过空旷的宫阙殿宇,在尚未完全修复的琉璃瓦缝隙间,发出呜呜的啸响。紫禁城内,昔日清廷的痕迹已被尽可能抹去,但那股属于北方的、硬朗而萧瑟的气息,却愈发浓重。
武英殿东暖阁,如今是新朝皇帝的日常办公之所。林慕义——此刻应称昭武帝,仍习惯穿着简单的常服,只是衣料质地更为考究,袖口和领缘绣着不易察觉的暗金龙纹。他面前的御案上,堆积的文书换了一批又一批,内容已从急如星火的军报,渐渐转变为繁杂琐碎的民政、财政、人事乃至邦交议题。
“……陕西孟乔芳递来请罪表,言辞卑切,言其‘前受虏迫,不得已而从贼’,今‘王师光复,天日重开’,愿‘束身归命,戴罪立功’,并献上白银二十万两,战马千匹,及甘肃、宁夏边防舆图数幅。其使私下言,孟部愿为先锋,讨伐青海蒙古,以赎前愆。”新任兵部尚书,原金声桓麾下谋士出身的周正,声音平稳地汇报着。
林慕义提笔在一份关于整顿漕运、试行“分段包运、损耗定责”新规的奏疏上批了“准试行于山东、北直隶段”,口中淡淡道:“准其所请。授孟乔芳甘肃总兵官,所部酌情整编,令其进驻西宁,整饬边防,监视青海蒙古动向。白银、战马收下,充作西北边饷。告诉他,朕不看他说什么,看他做什么。若真心归附,三年内,西北不起大的边衅,便是他的功劳。”
“是。”周正记下,继续道,“辽东都护济尔哈朗上奏,言辽东已初步安定,请求朝廷拨付今冬棉衣五万套,粮食三十万石,以济军民过冬。并请准许其派遣使团,前往朝鲜‘敦睦邦谊,互通有无’。”
林慕义放下笔,抬眼看向侍立一旁的陈忠。陈忠会意,低声道:“据辽东按察司密报,济尔哈朗确在整顿内部,约束满汉兵民,未有不轨举动。然其麾下将领,尤其是一些满洲旧部,对去王号、受节制之事,私下颇有怨言。棉衣粮食,辽东虽遭战乱,但以其存底,加上今年收成,过冬应无大碍。此番请拨,恐有试探朝廷底线、并借机充实家底之意。至于遣使朝鲜……朝鲜自断绝与北廷往来后,对我朝使节礼数周全,然谈及具体互市、边务,则多有推诿拖延。济尔哈朗此时请遣使,或想借其旧日与朝鲜王室的关系,另开渠道,增强自身在朝廷眼中的分量。”
“准其所请一半。”林慕义思忖片刻,“棉衣拨两万套,粮食十五万石,由登州走海路运送,令其自派船只在金州交接。告诉他,朝廷初立,百废待兴,各处皆需钱粮,望其体谅。至于遣使朝鲜……可以,但使团须有朝廷礼部官员同行,一切交涉,需按朝廷章程,不得私相授受。告诉济尔哈朗,辽东乃大明之辽东,朝鲜乃大明之藩属,此等大事,自有朝廷主持,都护府当好生安抚地方,保境安民即可。”
这是既给予一定实惠,又明确划出红线,防止其借机坐大或搞私下外交。周正与陈忠皆点头称是。
“还有一事,”陈忠呈上一份密报,“郑成功将军自广州发来急报。其派往吕宋交涉的使者被西班牙人扣押,借口是‘涉嫌走私违禁品’。随行护航的一艘‘飞虹’快船在返航途中,于南海遭两艘不明国籍、但形制类似西夷的武装商船袭击,虽击退敌船,但我方亦有伤亡,船只受损。郑将军判断,此非偶然,乃西夷(西班牙、荷兰)有意试探,甚至可能已达成某种默契,欲联手排挤、打压我朝在南洋的贸易存在。郑将军请求朝廷示下,并希望加快新舰建造,增派水师力量南下。”
林慕义眉头微蹙。南洋的麻烦,果然来了,而且比他预想的更早、更直接。西方殖民者显然不愿看到一个统一、强大且有意涉足海洋的中国。北方的军事胜利,并未吓住这些万里之外的贪婪之徒,反而可能刺激了他们先下手为强的念头。
“告诉郑成功,”林慕义的声音冷了下来,“扣押使者,袭击商船,形同宣战。朝廷绝不会容忍。令其以‘海事总署’名义,向马尼拉西班牙总督和巴达维亚荷兰东印度公司提出最严厉抗议,要求立刻释放被扣人员,赔偿损失,并保证今后公平贸易,不再发生类似事件。限期一月内答复。”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同时,命黄得功即刻抽调两艘‘镇海级’新舰(第二艘‘镇海号’已初步形成战力)、四艘改装主力舰及相应辅助船只,组成南下特遣舰队,由郑成功统一节制,前往广州驻防。若西夷逾期不予满意答复,或再有挑衅行为……准许郑成功,择机采取‘必要措施’,予以坚决回击!目标,可限于其外围据点、商船,务必打出威风,但又不宜过早在南洋陷入全面战争。”
这是以强硬姿态应对挑衅,但将冲突规模控制在有限范围内,既展示肌肉,又避免过早消耗国力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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