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台的晨雾，浓得像搅了水的墨，裹着残霜往人骨缝里钻。石阶缝里的霜粒泛着冷白，风一卷，就粘在玄衣上凝成细冰，顺着衣褶滑下来，落在枯竹的新芽上——那芽比昨日又长了些，芽尖沾着点晨露，像噙着枚小月亮，在冷雾里透着倔强的绿，活脱脱是云缥筱攥在心头的执念，不肯低头。
云缥筱靠在枯竹旁，后背的伤被夜雾浸得发僵，每喘口气都像有细针在扎肌理，疼得她眉梢悄悄蹙起。右手拢在衣襟前，指缝漏出点玄光，连呼吸都放轻，怕吹散了掌心里那缕清辉——这光比破晓时淡了些，像风中颤巍巍的烛芯，明明灭灭的，却始终没熄，映在她眼底，成了这片冷雾里唯一的暖。
掌心的布条又渗了血。昨日林轩特意缠得紧，可夜里守着清辉反复渡力，细麻还是被血浸透，暗红的印子透出来，在雾里泛着冷光。她不敢松开手，怕一松，这唯一的念想就散了，像霜月轩的枯竹那样，悄无声息地没了踪迹。
“主上，笋汤还温着。”林轩踏着雾霭来，手里提的粗瓷碗沿沾着竹露，“刚热过，您趁热喝——溪村的笋甜，补力气，伤口也能好得快些。”
云缥筱的目光从清辉上挪开，落在碗里。汤面浮着层薄油，嫩笋在热气里晃，竹香刚冒头就被冷雾咬散，却还是暖了鼻尖的霜。她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意，记忆突然漫上来：去年暮春的霜月轩晨雾里，君青筠也是这样端着笋汤，广袖上沾着竹露，碗边还放着温好的桂花酒，笑着说“你练了一早上枪，该补补”，那时连风都裹着甜。
如今只剩雾冷、汤温，还有碗里这截带着她遗愿的笋。她低头喝了口汤，清甜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却在胸口绕了圈，化成涩——少了桂花酒的甜，少了那个人的笑，再暖也填不满心头的空。
“雍州的消息，您还没看。”林轩递来张传讯符，折得方方正正，“林朔刚送的，说雍州的月竹林发了新枝，村民编了竹篮装新茶，想托您转交给月神——他们说，知道月神爱喝清茶，等她回来，就用竹炉煮茶陪她看竹影。”
云缥筱接过符，指尖反复蹭着“月神大人”四个字，眼底的猩红慢慢软下来，像被凡间的暖意浸化了点。展开符纸，林朔的字迹带着沙场的利落，却在“盼仙安”三个字上写得轻，像怕惊了村民的念想：“雍州无妖兽，溪村笋满坡，青雾竹林的雾散了，村民晒了新茶，盼仙安。”这些字像带着人间烟火，透过冷雾落在她心头，让她想起君青筠常说的“护苍生，就是护这碗热汤、这缕茶香”。
“替我回林朔，”她把符叠好，贴身塞进衣襟，和素笺、竹叶、银环碎片挤在一起，这些信物隔着衣料相碰，像君青筠的指尖轻轻碰她的手，“让他多派将士去雍州周边巡逻，别让妖兽扰了村民——青筠种竹护村，我们不能白费她的心血。”
“主上放心，林朔早安排好了。”林轩点头，语气却沉了些，“只是……雾里传来消息，苍梧在凌霄殿召了仙卿，说您‘久守轮回台，不顾仙界律法，恐引天道不满波及凡间’，还说要派仙兵去月影阁‘接管’军营。”
云缥筱握碗的手猛地一紧，碗沿的竹露溅在手上，冰得刺骨。“接管军营？”她冷笑，玄铁剑在腰侧轻轻颤，像在应她的怒，“拿天道当幌子，拿凡间当借口，说到底，是怕我找到青筠，怕我拆穿他们的阴谋！”
她把碗放在石台上，起身时后背的伤扯得疼，却还是挺直了脊背。冷雾裹着玄衣，像镀了层冰，可她眼底的光比清辉还亮：“他们想拿将士要挟我？拿苍生逼我走？我偏不——守清辉是等青筠，护将士、护苍生是我战神的本分，哪样都不能放。”
“那您打算怎么办？”林轩急了，“若仙兵去月影阁，林朔能挡，可久了怕被安上‘抗旨’的罪名，连累将士。”
云缥筱低头看掌心的清辉，又摸了摸胸口的素笺，忽然抬眼递过枚玄铁令牌：“你即刻回月影阁，把这战神令给林朔，让他按兵不动——若仙兵来，就说‘战神在轮回台守天道异动，待异动平息，自会回凌霄殿回话’。他们拿天道说事，我就用天道堵他们的嘴。”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枯竹的新芽，声音软了：“再让林朔多备些疗伤药和干粮，顺便……把霜月轩那株埋着暖玉的枯竹移来。”
“移枯竹？”林轩愣了。
“两株都是她种的竹，”云缥筱望着通道口的清辉，眼底泛着湿，“凑在一起，就像她还在身边，能陪着我等。还有，告诉溪村的村民，等我找到青筠，一定带她去喝他们煮的清茶。”
林轩接过令牌，重重点头：“主上放心，末将定办好。”走了两步又回头，“您多保重，伤口疼就歇会儿，清辉有枯竹护着，不会散的。”
云缥筱笑着点头，看着他的身影融在雾里，才重新靠回枯竹旁。把剩下的笋汤喝完，汤已微凉，却还是暖了些力气。她凝起玄力，轻轻渡给新芽，看着那点绿又亮了些，才转向清辉——忽然，那缕光颤了颤，透出丝极淡的银芒，绕着她的指尖转了圈，像当年君青筠递月华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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