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斋舍,天色尚早。
青文三人各自找了纸,围坐在桌边。
“这‘具结’该怎么起头?直接写‘学生梁识,为申请寒俊助学金事’?”
“不妥,太直白。”
“周叔说了,是‘具结’,当陈述事实,言辞恳切。
可先写‘具结人某某,系某班学子’,再陈情由。”
青文提笔蘸墨,在纸上先打了个底:
“就写‘具结人陈青文,系安平县永宁镇小河湾村人士,现就读于书院甲班。
窃闻书院新设寒俊助学之惠政,为激励寒俊、培育英才……’
以此开头,再分述家中境况、学业考第与求学之志。”
“这么文绉绉的……”
梁识字对着白纸,嘴里嘀咕:“家里境况……四口人,爹娘,我,还有月娘(他媳妇)。
在清泉镇西街有个小铺面,卖酱油醋,捎带些酱菜。后面连着个小院住家。”
“这算‘供给艰难’吗?
我爹老说铺子利薄,挣得都是辛苦钱。可比起青文你家,好像又……”
“周叔说了,如实写。是怎样就怎样。你家有恒业,是好事,写明便是。”
“也对。”梁识点头,提笔写起来,边写边念
“‘家中有小铺一所,营酱油醋等物,获利微薄,仅足供养……’嗯,这样写应该可以?”
另一边,赵铁柱研好墨,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俺家……十二口人。爹娘,叔爷爷,两个哥哥,大嫂二嫂,两个侄子,两个侄女,还有我。”
“地在云雾镇边上,不多,就五亩,主要种点口粮菜蔬。
家里主要靠镇上的铁匠铺挣钱,俺爹和俺俩哥都是铁匠,俺小时候也在铺子里拉过风箱。
俺叔爷爷在村里教书,是个童生。”
青文和梁识都抬头看他。这境况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也更有底子。
“那……你这算家境清寒吗?”梁识忍不住问。
赵铁柱憨厚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别的东西:
“铺子活儿累,俺爹和俺哥手上都是茧子、烫疤。
挣的都是辛苦钱,糊弄十来张嘴,剩不下多少。
俺叔爷爷常跟俺爹说,俺家该出个正经读书人,光在铁砧边转悠不行。”
赵铁柱顿了顿,“俺写清楚,让山长先生们评判吧。”
他低下头,一笔一画地认真写:“‘具结人赵铁柱,本县云雾镇人士……’”
青文听着,心中了然。
铁柱申请助学,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想减轻父兄在铁砧旁的辛劳。
而自己呢?青文将目光落回自己的草稿。
纸上“父母在堂,耕种为业,有田二十余亩……”
自家没有铺面,没有手艺,也没有铁柱叔爷爷那样的文化引路人。
只有土地和父母的汗水,还有那句“唯恐有负亲恩”。
三种不同的“寒”,在“寒俊助学”的名目下,微妙地显现出来。
青文收回思绪,凝神将自己的“具结”誊抄工整。
梁识和赵铁柱也各自写好。
三人又一同去明伦堂外,将榜上近三次月考的名次仔细抄录下来,附在各自“具结”之后。
“这事儿……能成吗?”回斋舍的路上,梁识还是有些忐忑。
“该做的都做了,等消息便是。”青文心里也不确定,但不愿露出来。
赵铁柱没说话,只是把誊好的“具结”又小心对折了一次,收进怀里。
第二天一早,明伦堂告示墙前就围了不少人。
苏山长亲自贴了告示,白纸黑字写明了“寒俊助学”的章程。
消息传开,在各班都引起了不少议论。
甲班讲堂里,气氛有些微妙。
张岳对旁边的江西舟说:“这事儿挺好,能帮衬些实在困难的同窗。”
“十两八两的,够干嘛?读书花费得地方多了去了。不过山长和谢老爷他们有心了。”
谢远山听到自己父亲被提及,没接话,对青文低声说:
“章程贴出来了,流程你也知道了。好好写‘具结’。”
“已经写好了,一早便交予周叔了。”
“那就好。”谢远山顿了顿,声音更低,“我爹他们议这事时也说了,重在雪中送炭,非锦上添花。
咱们班……家境真正艰难的,怕是不多。”
青文明白他的意思。甲班十二人,张岳、江西舟几家都是县里或乡间殷实户,无需申请。
谢远山、李海宴他们更不用说。
算下来,可能也就徐平之、李茂、章诚,再加上自己,需要且会去申请。
其中,李茂家里听说更困难些,父亲早逝,寡母带着他过活。
柳时安也走了过来:“这章程定得还算明白。按家境、学业评议,挺公平的。”
“青文……你申请了吗?”
“嗯。”青文点头。
“该当的。”柳时安说完,便回自己座位去了。
晚上孙浩在他们斋舍门口张望,有些不好意思。
青文将他让进来,梁识和赵铁柱也在。
“梁兄,青文,那个告示我看了。我、我想申请,可那‘具结’……该怎么写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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