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深处的二堂书房里,柳明德刚听完书吏的急报,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顿在桌上。
“逆子!”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急促地踱了几步,面沉如水。
怒火在胸膛燃烧,但多年刑名生涯练就的理智,让他迅速将这股火气压了下去。
逆子当众殴差,证据确凿,王大有抓人程序上挑不出错。可这事,绝不能按“殴差重罪”来办。
他停下脚步,对那垂手侍立的书吏沉声道:“去,请王大有来见我。立刻。”
书吏应了声“是”,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典吏,还有一事……谢家的管家递了帖子在门房,说是为今日粮场之事,想拜会您。
另外,李县丞的侄儿也来了,径直往后堂去了。”
柳明德眉头拧得更紧。谢家是本地大商,钱财通神;李县丞更是自己的顶头上官之一。
这两方介入,虽是好意,却也意味着更多人盯着,事情必须处理得更加圆融,不能留任何把柄。
他沉吟片刻:“谢家那边,先客气回话,就说老夫正处理紧急公务,稍后再叙。
至于李公子……”他摆摆手,“他自去寻他叔父,我们不必过问,但也需知晓其态度。你先去请王大有,要快!”
书吏领命匆匆离去。
柳明德重新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脑中飞速盘算:王大有的态度是关键,此人虽占理,但并非不通世故。
苦主李四是突破口,伤势、诉求、能否安抚……
还有,此事决不能闹到知县老爷案前,尤其不能被有心人利用,捅到府衙去。
他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下几个名字和数字,又团起,扔进火盆。
看着纸张化为灰烬,眼神渐深。
班房牢内, 时间缓慢得令人心焦。
柳时安从最初的惊恐绝望,渐渐变得麻木,只剩下一种悬在半空的惶然。
牢房里潮湿阴冷,只有高处小窗透进一点天光,在地上投出方形的、缓慢移动的光斑。
青文一直很安静。
他仔细检查了干草铺,还算干燥;又看了看角落那个破木桶,走到牢门边,对偶尔经过的一个面生年轻差役轻声道:
“这位差爷,能否烦劳给些清水?”
那差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却提了半桶还算干净的水放在门口。
“多谢。”青文将水桶提进来。
柳时安这才觉得口干舌燥,凑过来用手捧了些喝。凉水入喉,稍微压下了心头的燥郁。
“青文,”柳时安哑着嗓子,眼睛盯着水面自己晃动的倒影,“你……当真不怕?万一……我是说万一……”
“怕有用吗?”青文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看向他,目光清亮。
“柳兄,此刻怕与不怕,都改变不了我们身在此处的事实。不如想想,出去之后。”
“出去?”柳时安苦笑,“还能轻易出去吗?”
“只要不是‘殴差’重罪,就总有转圜余地。”青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柳世伯此刻,定在全力周旋。我们要做的,是‘配合’,让这件事能大事化小。”
柳时安不解地看着他。
青文挪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稍后无论谁来问话,王头儿也好,其他人也罢,记住几点:
你是见差役殴打百姓,劝阻无效,反被其恶言推搡,情急之下才失手反击。
其次,你深知错了,悔恨交加。你愿意赔偿李差役的‘伤’,诚心道歉,了结此事。”
“这……这不是教我说谎?”柳时安迟疑。
青文摇头,“你没说谎,那差役是否踢了人?是否先推搡了你?你是否后悔?
关键在于,如何表述,才能将‘公然殴差’的重心,转移到‘年轻气盛、见义勇为却方式失当的冲突’上。
姿态要低,悔意要真,但起因要说清。”
柳时安似懂非懂,但青文冷静的分析让他混乱的心绪有了攀附之处。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 牢房外传来脚步声,还有压低了的交谈声。
王大有去而复返,身边跟着捂着鼻子、脸色晦暗的李四。
周老六也跟在一旁,手里拿着钥匙。
王大有站在牢门外,脸色比上午抓人时缓和了许多,但依旧板着,眼神复杂地扫过牢内两人。
“柳公子,陈公子。”
柳时安立刻站起来,走到门边。青文也站起身,静立一旁。
王大有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四。
李四不情不愿地上前半步,瓮声瓮气地开口:“柳……柳公子,今日粮场之事,是我……我先手脚粗重,推搡了百姓。
你……你也是一时情急,才失手碰了我一下。
我……我这伤不碍事,就是鼻子有点酸胀,没破相,也没伤筋动骨,将养两日就好。”
说完,他瞥了王头儿一眼,又低下头。
王大有接口:“既然李四也承认自己行事有失当之处,双方都有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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