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说完,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不敢抬头。
陈新甲?
朱由检猛地睁开眼。
这个被满朝唾骂的议和派,这个差点被九族连坐的兵部尚书。
“让他进来!”
片刻,一个身影几乎是匍匐着爬进了暖阁。
陈新甲形容枯槁,官袍皱巴巴地沾满灰尘。
脸上涕泪汗水混作一团,早已没了半分朝廷大员的体面。
他一进来就砰砰砰地磕头,额角瞬间见了血。
口中语无伦次地哭嚎:“罪臣万死,求陛下赐死,求陛下开恩,饶了罪臣家小,罪臣愿以死谢罪。”
朱由检看着他问道,
“想死?”朱由检的声音不高,打断了陈新甲的哭嚎。”
“容易,朕一句话,你全家立刻就能在黄泉路上团聚。”
陈新甲浑身一僵,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但是,”朱由检话锋一转。
“你的命,现在不值钱。想死,也得等朕用完了你再说!”
陈新甲茫然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血泪鼻涕,眼中是不敢置信的光。
朱由检站起身,绕过巨大的御案,走到陈新甲面前。
居高临下,他沾着灰尘和一丝不知何时蹭上血迹的袍角,就在陈新甲触手可及的地方。
“抬起头来。”朱由检命令道。
陈新甲颤巍巍地扬起那张狼狈不堪的脸。
朱由检俯视着他,一字一顿,如同宣判。
“陈新甲,你这条命,朕先记下。随朕出征!路上,兵部行辕的大小事务,一应文书调派,粮秣军械转运,由你总责!”
“做得好,戴罪立功,做得不好,或者敢有半分异动。”
朱由检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朕会让你亲眼看着,你的九族,是怎么一个个在你面前咽气的!”
他从袖中猛地掏出一个东西,不是圣旨,不是官印,而是黑色的“兵部行辕”铜印。
扔在陈新甲面前的地上,发出铛啷一声脆响。
“捡起来,现在,立刻,给朕拟旨!”
“调昌平总兵唐通,速率本部人马,星夜兼程入卫京师!命蓟辽总督王永吉,即刻抽调精兵五千,沿运河疾驰南下,至通州待命!命密云总兵,还有……”
一道道具体到营头、人数、行军路线、集结时限的调兵命令,从朱由检口中说出。
不守了,天下之大,守不过来的!
以攻为守,若能一战败了李自成,后续自然好说。
无论是抄家,还是练兵,都有了时间。
他不再看瘫软在地的陈新甲,目光重新投向那张巨大的、染着未干血指印的舆图。
紫禁城的暮鼓,沉重地响起,一声,又一声,穿透层层宫墙,在死寂的京城上空回荡。
那声音,不再仅仅是报时,更像是一曲悲怆的挽歌,为一个行将就木的王朝送行。
宫苑深处,朱朱由检的手指,死死按在地图之上。
紫禁城的暮鼓声沉甸甸地压在朱由检心头,如同为这摇摇欲坠的江山敲响的丧钟。
当最后一道调兵的旨意由陈新甲的手誊写发出。
当内承运库里那些象征皇家尊荣的金银器皿在炉火中扭曲变形,化作沉重的银锭。
当顺天府衙役手持盖着皇帝内库大印的借粮文书。
强行闯入京畿各大粮行,崇祯皇帝朱由检知道,这牢笼,终是砸开了第一道裂缝。
出发那日,天色阴霾。
德胜门外,稀稀拉拉的銮驾透着寒酸。
象征天子威仪的卤簿仪仗大幅精简,仅保留了最基本的龙旗、金瓜、斧钺。
五千京营精兵,已是王承恩和陈新甲费尽心力从几大营头里勉强拼凑出来的精锐。
这还是看在皇帝要去前线找死的情况下,兵部连同五军都督府才给的兵。
正常情况下,朱由检没有一点可能拿到兵权。
队列邋遢,左右不分,然而对比那些老弱,已经是最好的人选。
盔甲在灰暗的天光下金属光芒。
队列中夹杂着几十辆吱呀作响的大车,装载着熔铸的银锭、勉强凑出的粮草、以及皇帝极其简朴的行营器物。
没有万民跪送的盛况,只有少数被驱赶而来的百姓远远围观,眼神麻木,窃窃私语中透着不安与绝望。
寒风卷起尘土,扑打在士兵们疲惫而茫然的脸上。
朱由检一身戎装,并未乘坐御辇,而是骑在一匹还算雄健的枣红马上。
明黄色的罩甲在灰暗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脆弱。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德胜门那高耸的、在阴云下显得异常压抑的城楼。
那里是他亲手斩断的退路。
“出发!”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带着决绝,在寒风中传开。
马蹄声,车轮声,甲胄碰撞声汇成一股沉闷的洪流,碾过京郊土地,向西而去。
队伍沉默地行进,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马嘶。
陈新甲被勒令骑马跟在朱由检侧后方不远。
他那身皱巴巴的绯袍在队列中格外扎眼,头几乎要埋到马鬃里,身体随着马匹的颠簸而僵硬地晃动,像一具行尸走肉。
皇帝的以观后效和那句让你亲眼看着九族咽气的威胁,让他每日不安。
离京不过三日,行至涿州地界。
京畿的繁华早已被抛在身后,触目所及,是越来越深的荒凉与破败。
官道两旁,枯黄的蒿草长得比人还高。
废弃的村落随处可见,断壁残垣如同大地溃烂的疮疤。
偶尔能见到零星的人影,也都是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流民。
远远看到这支衣甲鲜明的队伍,如同惊弓之鸟般迅速躲进荒草丛中,消失不见。
队伍的气氛愈发沉闷。
沿途州县官员的迎送敷衍潦草,提供的补给杯水车薪,粮草消耗的速度远超预期。
朱由检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阴沉。
内帑熔铸的银锭看着不少,但在这乱世,粮食比金子还难买。
地方官绅要么推脱无粮,要么囤积居奇,开出的价格令人咋舌。
王承恩愁眉苦脸地汇报着越来越少的存粮数字,像一把钝刀子,在朱由检心上来回切割。
这日午后,队伍在一处靠近官道的荒废驿亭旁短暂休整。
士兵们疲惫地席地而坐,啃着冰冷的干粮。
朱由检也下了马,站在驿亭残破的廊柱下,望着远处光秃秃的山峦,眉头紧锁。
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顺着风隐隐约约飘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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