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内暖黄的灯光,仿佛也沾染了骨林的森寒。柔和的光晕在墙壁上晕开,却似凝着一层薄霜。无倚在柜台后,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背——那道齿轮状的旧疤上,蝶翼般的纹路愈发清晰。淡红的线条,如同凝固的血丝勾勒而成。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它微微发烫,仿佛一只活物蛰伏在皮肤之下,蝶翼正悄然翕动。
他不再试图将感知投向骨林深处。
方才那破碎记忆的冲击过于猛烈,太阳穴仍在隐隐抽痛,视野边缘残留着一片晃动的猩红,如同劣质染料泼洒在宣纸,晕染又沉淀。然而,另一种声音穿透了骨林固有的死寂,压过骨蝶翅翼的沙沙声,沉重而拖沓,自骨林腹地传来。纵使隔着厚重的雨云与废墟残骸,那声响依旧清晰刺耳。
如同某种存在,拖曳着沉重的骸骨,在累累白骨之上蹒跚前行。
苏夜已抵达骨林的最深处。
此处的骨树不再零散,它们虬结缠绕,构成一个巨大无朋的白骨穹顶,彻底遮蔽了天幕。唯有稀薄的月光,从骨缝的罅隙间艰难挤入,化为一道道惨白的银线,斜斜刺落地面,照亮了铺陈的碎骨……以及一些更为诡谲之物。
衣物的残片,金属的断茬,还有几具尚未完全“骨化”的遗骸。
那些遗骸凝固在濒死的姿态:蜷缩、伸展、徒劳地抓取……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仿佛所有血液都被抽干。最令人心悸的是他们的眼睛——瞳孔空洞失焦,却映着流动的灰黑,如同盛满浑浊的泥浆。
“忆骸。”苏夜低语,握紧了手中的碎忆刀。
焚城的古籍曾记载过这个名字。
忆骸,乃是被骨林吞噬的生灵残留的“记忆空壳”。血肉被骨树汲取,魂魄则被记忆碎片同化,徒留一副空荡的躯壳,在骨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依靠吸食过路者的记忆碎片维系其“存在”。
此刻,就在前方不远处,一具高大的忆骸正背对着她,缓慢拖曳着什么。它身上那件破烂的黑色风衣,依稀残留着焚城制服的形制。被它拖曳之物颇为巨大,由一根粗壮的脊椎骨串联,似乎是几具叠压的残骸,在白骨堆上摩擦,发出令人齿冷的“咯吱”声。
苏夜屏息凝神,如蓄势待发的黑豹,借着骨树投下的浓重阴影,悄然逼近。碎忆刀的锋刃微微震颤,刀柄悬挂的指骨坠饰发出细碎的磕碰声,无声地示警。
距离越近,那股混杂着骨香与腐朽气息的古老诡谲感便愈发浓烈,钻入鼻腔,令人晕眩。她掌心的纸页也开始灼热,暖黄的光芒变得极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仅剩几步之遥时,忆骸的动作戛然而止。
接着,它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姿态,开始转身。
苏夜的呼吸瞬间凝滞。
忆骸的面孔早已模糊不清,皮肤如同干涸龟裂的泥块,剥落处露出森森白骨。然而,它那只燃烧着灰黑火焰的眼窝中,却清晰地映出了苏夜的身影——那个紧握短刀、眼神锐利的黑色剪影。无数细密的灰黑丝线,正从忆骸的眼底无声蔓延而出,如同蛛网,悄无声息地向她当头罩下!
记忆陷阱!
苏夜足尖发力,身形疾退,同时碎忆刀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靠近的灰黑丝线应声而断,落地化作细碎光点,闪烁几下便归于湮灭,空气中只余一缕淡淡的焦糊气味。
“嗬……嗬……”
忆骸发出含混不清的喉音,裂开的口腔中露出参差獠牙。它拖曳的那串“残骸”也随之晃动。苏夜这才看清,那并非尸体,而是由颅骨与脊椎骨拼凑成的“骨灯笼”!每个颅骨的眼窝深处,都跳动着一簇灰黑的火焰,将周遭白骨映照得鬼气森森。
忆骸动了。
它的动作看似迟缓,却挟裹着山岳倾覆般的压迫感,直直朝苏夜撞来。拖曳的骨灯笼在白骨堆上翻滚,灰黑火焰溅落之处,燃起星星点点的幽冷火苗,发出“噼啪”的灼烧声。
苏夜不与其硬撼。她身形灵动如电,在密集的骨树间腾挪闪避,碎忆刀不断斩出,截断四面八方袭来的灰黑丝线。每一次斩断丝线,破碎的画面便如碎片般刺入脑海:旧时代的街景,车水马龙;灾变时的烈焰,哭喊震天;陌生的面孔,温柔微笑……皆是忆骸所吞噬的他人记忆残片。
“滚开!”苏夜低喝,刀身骤然泛起一层冷冽的白光——那是碎忆刀独有的“焚忆”之力,专为焚尽污秽记忆而生。她倏然拧身,刀锋狠狠劈入忆骸肩胛!
“噗嗤——!”
如同切入朽木,忆骸肩头豁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灰黑的“血液”喷溅而出,落在地上,“滋滋”地蚀出浅坑。忆骸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庞大的躯体踉跄着倒退数步,拖曳的骨灯笼轰然坠地,发出沉闷巨响。
苏夜并未追击。
她的目光,被骨灯笼滚落后露出的地面攫住了。
在散落的颅骨下方,显露出一小块暗红色的、类似岩石的质地,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恍若某种生物的皮层。而在那“岩石”中央,一个微小的凹陷清晰可见,内里似乎嵌着某物,正散发出微弱的红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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