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织,如浸透墨色的绢帛,却在靠近当铺时生出异样。灰黑的雨滴敲在窗棂,竟折射出稀薄的虹彩,簌簌坠落,恍若碾碎的琉璃尘。
那扇“门”彻底洞开。
并非铰链转动,而是那道模糊的轮廓骤然通透,如同清水在宣纸上晕开了墨迹。门外的雨帘、锈蚀的钢骨、远处半截倾颓的广告牌(残留的旧时代可乐红标被雨水泡得发胀),悉数化作这扇“门”的背景。立于中央的身影,也随之清晰。
是个女人。
一身黑色作战服紧裹出利落的线条,布料上沾染着暗红的污渍,似已干涸的血。作战靴踏入门外的积水,溅起的水花却异乎寻常地洁净,仿佛能涤尽鞋底的尘埃。腰间悬着的果然是刀,短刃,刀柄缠绕防滑的黑色布条,末端缀着一枚银环,环上串着三截指骨——并非圆润的关节,而是带着锯齿状的断茬,在雨雾中泛着森森冷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发。
非烬土常见的枯槁灰白,而是如寒潭浸墨,浓黑透亮,被同色发带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颈侧,沾着雨珠,宛若落在天鹅绒上的星点。
她步入当铺,带起一阵风。
风里裹挟着硝烟的焦糊、金属摩擦的冷硬,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并非花朵的甜腻,倒似某种晒干的植物投入火中焚烧的气息,带着点旧书页里干枯薰衣草的决绝暖意。
女人的目光扫过当铺。
她的眼睛极亮,瞳仁是深沉的褐色,如同两口深井,井底却燃着火焰。视线掠过落满尘埃的书架(几本封面脱落的书,书脊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温润光泽),掠过墙角蜷缩的旧沙发(绒布破洞处绽出棉絮,似蓬松的云团),最终钉在柜台后那个身着黑色风衣的身影上。
“你就是掌柜的?”她开口,声音比门外的雨更冷冽,带着奇异的韵律,每个字都如刀背敲击燧石,短促、有力。
柜台后的人并未立刻回应。
他的目光落在女人腰间的短刀上。并非因其锋芒,而是刀身反光中,映出了一抹碎片般的景象——女人挥刀劈砍某物,快如闪电,刀刃沾染的并非鲜血,而是灰黑的雾气,与之前那位老人身上逸散的别无二致。
“空白当铺,只做记忆的生意。”他终于开口,左手轻按在柜台的笔记本上,指尖划过纸面,感受着钢笔留下的微凉,“若无记忆可当,请便。”
女人唇角忽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笑容很浅,却如冰面绽开一道细缝,露出底下涌动的暗流。她抬手,并非拔刀,而是解开作战服领口的扣子,从中掏出一物,掷在柜台上。
“当啷”一声脆响。
是个巴掌大小的金属容器,表面镌刻着繁复古老的图腾纹路。容器落下的声响在寂静的当铺里荡开涟漪,惊得灯光里悬浮的微尘都为之一滞。
“我有记忆。”女人的目光锁住他,“但非为典当而来。”
她向前两步,作战靴踩在磨得光滑如琥珀的旧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暖黄的灯影将她的影子也裹了进去。
“我来问你,”她的声音压低,审视的锐利更甚,“三天前,是否有个穿棕色夹克的男人来过?他用一段‘关于焚城军火库的记忆’,换走了一瓶‘噬忆者的胆汁’。”
焚城。
这两个字入耳,柜台后之人左手手背上的齿轮疤痕,骤然灼烫起来。
比之前更甚。
如同烧红的沙砾嵌入皮肉之下,缓慢滚动。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要从那疤痕里钻出——并非痛楚,而是一段模糊的画面:高耸的城墙、熊熊烈焰、无数高举武器的人影,呼喊着同一个口号,声浪震得空气都在颤栗。
他不动声色地攥紧拳头,将那股悸动强行压下。
“当铺规矩,不泄客隐。”他的目光依旧沉静如深潭,“无论你出何价码,皆不能。”
女人的眼神瞬间冰封。
腰间的短刀嗡然轻鸣,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震颤。那三截指骨坠子撞击刀鞘,发出细碎声响,与窗外的雨声、灯光里尘埃飘落的微音,交织成一种诡异的共鸣。
“我不是来换的。”她缓缓抬起右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是来‘取’的。”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动。
非是疾冲,而是如一道贴地滑行的暗影,作战靴在光洁的地板上擦出浅痕,挟着凌厉的风,直扑柜台之后!腰间短刀同时出鞘,刀身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嘶鸣,刃上锯齿状的反光,如同骤然炸裂的星群。
目标,并非人身,而是柜台。
准确地说,是柜台后那本空白的笔记本。
然而,就在刀刃即将触及柜台的刹那,女人的动作猛地僵滞。
并非受阻。
而是她的眼眸中,倏然映出了一幅画面。
画面投射在柜台对面的墙壁上,那片剥落墙皮、露出暗红砖块的地方,此刻化作一方巨大的幕布。幕布上,是一间简陋木屋,一个男人背对画面,手持烧红的烙铁,正狠狠压向一个蜷缩在地的女人。女人散落的长发铺陈开来,像一滩泼洒的浓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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