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杯里的槐树叶轻轻转了个圈,叶脉在灯光下投出蛛网似的影子。林砚想起那个输掉省赛的雨天,更衣室里的抽泣声比窗外的雨还密,老陈突然扯开嗓子唱跑调的《运动员进行曲》,皮鞋在积水里踩出 “啪嗒” 声,像在打节拍。有人跟着哼起来,有人笑出了眼泪,最后整间屋子都飘着跑调的歌声,混着汽水的气泡声、擤鼻涕的呼噜声,还有老陈用搪瓷杯敲桌子的 “当当” 声,把输球的沮丧泡成了带着点咸涩的暖。
“你听。” 林砚忽然按住赵磊的胳膊。电视里的欢呼声还在继续,但他们都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 是足球撞在球门网上的 “嘭” 声,和十年前林风踢进第一个球时,那声闷响一模一样。当时老陈正叼着烟,打火机 “咔嚓” 一声擦着火,火苗在风里抖了抖,把他脸上的皱纹照得忽明忽暗。那根烟最终没抽成,被他摁在鞋底碾灭了,因为他突然跳起来,像个少年似的扯着嗓子喊:“看见没!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兵!”
塑料袋里的硬币不知何时又轻轻动了动,一枚五角的硬币顺着桌角滚下来,在地板上转了半圈,停在林砚的鞋边。他弯腰捡起来时,指腹触到硬币边缘的豁口 —— 是当年他用牙咬出来的,为了在上面刻个歪歪扭扭的 “赢” 字。老陈发现时,没骂他,只是把硬币夺过去,在自己掌心搓了搓,又塞回他手里:“刻在 metal 上不算赢,刻在骨头里才算。”
电视里的回放快进了,画面跳到颁奖仪式。林风举着奖杯的手在发抖,林砚的耳膜突然捕捉到一丝极轻的摩擦声 —— 像当年老陈把奖牌挂在他脖子上时,绶带蹭过他汗湿的脖颈。老陈的指腹带着茧子,擦过他锁骨处的皮肤,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别骄傲,这玩意儿重得很,得找群人一起扛。”
槐树叶在搪瓷杯里又转了个圈,这次带着点急切的意味。林砚望着遗像里的老人,突然觉得那些穿过十年时光的声音,都落在了这杯水里 —— 老陈的嘶吼、队友的欢呼、辣条的脆响、足球的撞击声,都顺着叶脉渗进了水里,变成了能喝下去的暖。他仿佛看见老陈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搪瓷杯里的水喝得只剩个底,烟卷在烟灰缸里积成小小的山,说:“你看,声音这东西,跟球一样,踢出去了,就会在别处响起来。”
赵磊把电视音量调小了些,屋子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林砚把那枚带豁口的硬币轻轻放在遗像前,和其他硬币排在一起。它们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串被时光擦亮的音符,等着在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被风一吹,就唱出当年的歌。
他低头看手机里的画,红色 8 号的球衣在光里鼓起来,像被风灌满的帆。黄色小人举着的辣条红得发亮,和遗像前那根慢慢渗出红油的一模一样。林砚忽然笑了,原来有些胜利从来不用宣告,就像此刻空气里浮动的辣条香,像手机壳里槐树叶的纹路,像硬币在口袋里的叮当声,它们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却比任何奖杯都更让人觉得,这一辈子,没输过。
夕阳彻底沉下去时,林砚把手机屏幕调暗,画里的小人隐进暮色里,像藏进了心里最暖的角落。他站起身,看见赵磊正对着遗像说话,声音轻得像风,“老陈,你看,孩子们都长大了,会顶球不闭眼了。”
林砚的目光在屏幕上那行 “向阳小学” 的字迹上凝住了,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护腿板的白色塑料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字迹边缘的墨痕微微晕开,像极了当年老陈在泥地上用树枝画的战术线,被孩子们踩得模糊,却在每个人心里刻得愈发清晰。
“那时候的泥地,下雨就成了泥潭。” 赵磊端着刚泡好的茶走过来,热气在玻璃杯上凝成水珠,“林风第一次顶球,就是摔在那泥潭里,球没顶到,倒啃了满嘴泥,老陈笑得直不起腰,转脸却偷偷把自己的护膝摘给他。”
楼下的欢呼声又涌上来,混着电视里的国歌,像股暖流淌过心口。林砚想起向阳小学那棵歪脖子树,老陈总爱在树下给孩子们分辣条,树影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座能遮风挡雨的桥。有次暴雨冲垮了教室的屋顶,老陈带着队员们去修,林风踩着他的肩膀递瓦片,泥水滴在老陈的脊梁上,晕成朵深色的花,他却喊 “再高点,再高点”。
电视里的队长正对着镜头说话,指尖反复摩挲着护腿板上的字:“这是我老师教我的,踢球先做人,要记得自己从哪儿来。” 林砚忽然看见队长袖口露出的护腕,内侧有个模糊的 “陈” 字,和林风戴的那只如出一辙,像枚隐秘的勋章,别在时光的衣襟上。
“你看,” 赵磊的声音带着点哽咽,“老陈当年撒的种子,早就长成一片森林了。” 他指着屏幕里欢呼的人群,“说不定这里面就有当年向阳小学的孩子,跟着老陈的字,跑成了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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