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板在身后合拢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彻底隔绝。一股混合着泥土、苔藓和陈年木料腐朽气味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通道狭窄得仅容一人弯腰通行,脚下湿滑崎岖,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前方惊蛰手中一颗散发着微弱荧光的“不明宝石”提供着唯一的光源。
扶苏紧跟着那点微弱的光晕,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与危险之上。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两人压抑的呼吸声。这条密道,是他母亲留给他最后的庇护所,连父皇都未必知晓。他曾以为此生永远不会启用它,却没想到,第一次使用,便是为了逃离生养他的宫廷,逃离他的“父皇”。
“前方有三岔口,走左边。”惊蛰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对这条路的熟悉程度,远超扶苏的想象。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岔口时,惊蛰猛地停下脚步,举手示意,同时迅速熄灭了手中的光源。
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扶苏屏住呼吸。在极致的寂静中,他听到了——从右侧的通道深处,传来极其轻微、却绝非老鼠能发出的脚步声,以及金属轻轻刮过石壁的细响。
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对方显然也极为谨慎,似乎在摸索前进。冷汗瞬间从扶苏的额角滑落。这条密道,并非绝对安全!是赵高的人?还是李斯的?他们是如何得知的?
没有时间思考。惊蛰的手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扶苏的手臂。他拉着扶苏,像两道没有实体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左侧的通道,并且迅速从怀中掏出某种粉末,撒在身后的来路上。
他们几乎是贴着墙壁向前移动,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身后的脚步声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即也转向了左侧,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带着更多的试探和警惕。惊蛰的粉末,或许起了一定的干扰作用。
这段逃亡之路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次心跳都像在耳边轰鸣,每一次落脚都担心会踩碎什么东西。扶苏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死亡并非诏书上冰冷的文字,而是身后那如影随形的、带着杀意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并非萤石之光,而是黎明天际那抹鱼肚白的颜色。同时,一股清新的、带着市井烟火气的空气涌了进来。
出口到了。那是一座废弃民宅的灶台下方。
惊蛰率先钻出,如同猎豹般警惕地扫视四周。这是一处贫民聚居的陋巷,天色未明,已有早起的贩夫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经过,空气中飘荡着夜香未散尽的气味和隐约的炊烟。
“安全,快!”
扶苏深吸一口那混杂却真实的气息,钻出了灶台。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幽深的洞口,仿佛能看到追兵在黑暗中的轮廓。他毫不犹豫,和惊蛰一起,用力将旁边一个沉重的、满是污垢的破旧水缸推了过来,死死堵住了出口。
做完这一切,两人迅速脱下外面的深色夜行衣,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打着补丁的麻布短褐。惊蛰不知从何处摸出些尘土,熟练地抹在扶苏和自己脸上、颈上,掩盖了那与贫民窟格格不入的白皙肤色。
当第一缕晨光勉强照亮这条肮脏的小巷时,站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公子扶苏和他的死士,而是两个面容憔悴、眼神疲惫,正准备去寻找活计的流民“苏轶”和“阿惊”。
混入稀疏的人流,扶苏——如今的苏轶,感觉自己踏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咸阳宫的巍峨、朝堂的肃穆,在这里被彻底击碎。街道两旁是低矮破败的土坯房,污水顺着墙根肆意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气味:汗臭、牲口的粪便、廉价粟米粥的寡淡、还有某种腐烂物的酸臭。耳边充斥着粗鲁的叫卖、女人的呵斥、孩童的哭闹,以及车轴缺油转动时刺耳的“吱嘎”声。
他看到骨瘦如柴的役夫被小吏鞭打着走向城墙方向;看到面有菜色的妇人为了一个掉在地上的粗面饼与野狗争抢;看到穿着稍好些的市掾小吏,大摇大摆地从摊贩那里顺手拿走几样菜蔬,无人敢言。
这就是他曾经在竹简上读到的“黔首”?这就是他曾经与父皇争论的“天下苍生”?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攫住了他。在朝堂上,他谈论的是仁政、是王道、是天下大势。而在这里,生存本身就是一场残酷的战争。那些宏大的词汇,在赤裸的饥饿、贫困和压迫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阿……阿文,这边。”惊蛰,如今的阿惊,轻轻拉了他一把,让他避开了一辆疾驰而过的、装载着砖石的牛车。驾车的役夫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只是路边的石子。
扶苏(苏轶)沉默地点点头。他的胃部因为饥饿和眼前景象的冲击而隐隐抽搐。他学着阿惊的样子,微微佝偻着背,让眼神变得麻木些,努力融入这灰色的背景。
他们在一个卖陶碗的摊子前停下,阿惊用几枚边缘磨损得厉害的半两钱,买了两只粗糙的陶碗和两张干硬得能硌掉牙的麦饼。这就是他们逃亡路上的第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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