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及第的荣耀,如同最绚烂的烟火,在京城上空炸响,照亮了永平侯府沉寂多年的门楣。然而,绚烂过后,夜空重归沉寂,甚至比以往更加幽深。
赵珩很清楚,这顶状元桂冠,既是通天梯,也是催命符。它将他这个原本被边缘化的永平侯世子,骤然推到了朝堂风波的最前沿。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有羡慕,有嫉妒,更有来自晋王等敌对势力的、毫不掩饰的恶意。
琼林宴的喧嚣尚未完全散去,真正的考验便已接踵而至。
授官旨意下达——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一个清贵无比,却也极易被架空、沉沦于故纸堆中的职位。对于野心勃勃的新科状元而言,这绝非理想起点。显然,朝中有人不愿看到他迅速崛起。
赵珩平静地接了旨,脸上看不出丝毫失落。他甚至没有回府,直接便去了翰林院报到。
翰林院掌院学士,那位在秋闱中担任副考的清流领袖,对赵珩的到来并未表现出过多热情,只是例行公事地交代了几句,便将他打发去整理前朝实录,一副任其自生自灭的姿态。
赵珩也不在意,一头扎进了那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他每日最早到,最晚走,对着那些发黄脆弱的书页,一字一句地校勘、整理、摘要。动作一丝不苟,神情专注平静,仿佛这枯燥乏味的工作,是什么了不得的伟业。
暗中观察他的人,起初还带着嘲弄,渐渐却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发现,这个年轻的状元郎,并非在做无用功。他在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实录中,梳理着前朝吏治的得失,财政的盈亏,边患的根源……他甚至开始尝试着,将前朝旧事与当今时政隐晦地联系起来,撰写一些不着痕迹、却发人深省的札记。
这些札记,经由某种不为人知的渠道,偶尔会出现在皇帝的御案之上。
皇帝看着那些字迹工整、见解老辣,却绝不妄议朝政、只以史为鉴的札记,时常陷入长久的沉默。这个赵珩,比他想象的,更沉得住气,也……更危险。
与此同时,永平侯府内,赵珩与沈芷萱的“功课”并未因他入仕而停止,反而变得更加隐秘和深入。
书房的地图,换成了更加精细的朝堂势力分布图。沈芷萱开始向他剖析各部院衙门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点明哪些人是可拉拢的中间派,哪些是必须警惕的敌人,哪些又是看似中立、实则立场微妙的墙头草。
她甚至开始模拟朝堂奏对。
“若陛下问及漕运改制,当如何奏对?”
“若晋王党羽弹劾边军将领贪墨,你当如何应对?”
“若有清流以‘祖制’为由,反对新政,你又当如何驳斥?”
每一次模拟,沈芷萱都扮演着最苛刻的君王和最刁钻的政敌,将赵珩逼到墙角,迫使他绞尽脑汁,完善自己的思路与言辞。
“言辞不必犀利,重在逻辑严密,数据扎实。”
“攻讦对手,需直指要害,一击即中,切忌纠缠。”
“面对君王,既要展现才干,亦需懂得藏拙,功高震主,乃取死之道。”
她的指点,冰冷而精准,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剖开朝堂博弈的层层伪装,直抵核心。
赵珩如同海绵般疯狂吸收着这一切。他将在翰林院整理实录的心得,与沈芷萱教授的权谋机变融会贯通,眼神日益深邃,气质愈发沉稳。在那身崭新的官袍之下,属于政治家的城府与手腕,正在悄然成型。
这日散朝,赵珩如同往常一样,准备返回翰林院。却在宫门外,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是晋王。
这位权势熏天的王爷,年约四旬,面容白皙,保养得宜,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总是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此刻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赵珩。
“赵修撰,年少有为,状元之才,令人钦佩啊。”晋王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赵珩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依礼躬身:“王爷过奖,下官愧不敢当。”
“诶,何必过谦。”晋王摆了摆手,踱近两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亲昵,却又暗藏机锋,“永平侯府与我晋王府,说起来也是世交。如今赵修撰初入朝堂,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本王。这翰林院……终究是清苦了些,埋没了人才。”
这话,既是拉拢,也是威胁。暗示赵珩若识相投靠,自有锦绣前程;若是不识抬举,只怕要在那故纸堆里蹉跎岁月。
赵珩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激:“王爷厚爱,下官感激不尽。只是下官才疏学浅,蒙陛下不弃,授此清职,正该潜心学问,熟悉朝章国典,不敢有非分之想。”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婉拒了招揽,又抬出了皇帝,让人抓不住错处。
晋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随即又笑了起来,拍了拍赵珩的肩膀:“好,好!年轻人懂得脚踏实地,难得!那本王就不打扰赵修撰了。”
看着晋王远去的背影,赵珩脸上的谦恭迅速褪去,眼神变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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