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到了最聒噪的时候,日头毒辣得能将人烤化。边关大捷带来的振奋渐渐沉淀,京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只是那秩序之下,权力的格局已悄然重塑。镇北将军沈巍声望如日中天,虽未回京,但其影响力已无处不在。
永平侯府内,赵珩的日子依旧在沈芷萱的高压下按部就班地过着。只是,那夜宫门风波之后,两人之间那种刻意维持的疏离感,如同烈日下的薄冰,无声无息地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氛围。
沈芷萱依旧冷言少语,藤条指点毫不容情。但赵珩却能从那冰冷的表象下,捕捉到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同。
比如,他挥汗如雨完成超高强度的训练后,桌上会多一碗冰镇好的绿豆汤。
比如,他深夜苦读至子时,她会“恰好”起身,将灯芯挑亮一些,又或者推开半扇窗,放进些许带着凉意的夜风。
再比如,他弓马骑射取得明显进步时,她会极淡地评价一句“尚可”,虽无笑容,但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却比任何夸奖都更让赵珩心头发热。
这些细微的、不着痕迹的“关照”,像羽毛轻轻搔刮着赵珩的心。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惶恐或窃喜,而是渐渐习惯,甚至开始……期待?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她的目光,越来越渴望得到她哪怕一丝一毫的认可。练武时更加拼命,读书时更加专注,只为了在她看过来时,能对上那双清冷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几不可查的微光。
这种变化悄然而迅猛,等他察觉时,已深陷其中。
这日午后,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院中芭蕉叶上,噼啪作响,水汽氤氲,闷热稍解。
赵珩刚完成一套枪法,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溅落的雨水。沈芷萱站在廊下,看着他收势,忽然道:“今日不练了。”
赵珩有些意外,擦了把脸上的水渍:“那……读书?”
沈芷萱却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雨幕深处:“随我去个地方。”
她没有说去哪里,赵珩也没有问。两人撑了伞,一前一后走入滂沱大雨中。
穿过几重院落,越走越偏僻,最终停在侯府最深处、一处几乎被遗忘的祠堂外。
祠堂年久失修,门楣上的漆色斑驳脱落,透着一股陈腐的气息。这里是供奉永平侯府历代先祖的地方,但赵珩记忆中,自己似乎从未踏足过此处。原主赵珩对此地更是避之不及。
沈芷萱推开沉重的、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灰尘和香烛味道的、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祠堂内光线昏暗,只有长明灯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层层牌位,森然而肃穆。正中最显眼的位置,供奉着永平侯府初代侯爷,那位跟随太祖马上打天下、以勇武闻名的开国勋贵的牌位。
沈芷萱走到蒲团前,并未跪下,只是静静地站着,仰头望着那些沉默的牌位。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洇开一小片湿痕。
赵珩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那些冰冷的牌位,心中莫名有些发紧。她带他来祠堂做什么?
“跪下。”沈芷萱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带着回音。
赵珩愣了一下,依言在她身旁的蒲团上跪下。膝盖接触冰冷的地面,激起一阵寒意。
沈芷萱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那些牌位上,声音清冷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永平侯府,以武立家。初代侯爷赵破虏,出身微末,凭手中一杆铁枪,随太祖征战四方,大小百余战,身被数十创,终得封侯,赐丹书铁券,与国同休。”
她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却都清晰地敲在赵珩心上。
“第二代侯爷,于‘定鼎之役’中,为护御驾,力战而亡。”
“第五代侯爷,镇守西南边陲十载,平蛮乱,拓疆土,终老任上。”
“直至你父亲这一代,虽承平已久,然北境烽烟从未止息。侯爷他……亦有戍边之志,只是……”
她没有说下去,但赵珩明白。只是他这不肖子孙,拖累了父亲,也让这以武传家的门楣,蒙上了尘埃。
一股沉重的压力,伴随着祠堂内阴冷的气息,压在赵珩肩头。
沈芷萱缓缓转过身,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赵珩。昏暗的光线下,她的面容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眸子,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赵珩,”她叫他的名字,不再是带着疏离的“世子”,也不是冰冷的“夫君”,而是直接唤出了他的名字,“你可知,你身上流淌的,是怎样的血?”
赵珩心脏猛地一缩,抬起头,对上她深邃的目光。
“你可知,这侯府的匾额,这世袭的爵位,并非凭空而来,而是先祖一刀一枪,用血与命搏来的?”
“你可知,有多少人盯着这永平侯府,等着看这赫赫扬扬的将门,最终毁在一个不肖子孙手里?”
“你可知,”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在赵珩耳边,“我沈芷萱为何要嫁给你?为何要忍受这京城的风言风语?为何要耗费心力,逼你读书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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