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那句没遮没拦的嘟囔——“啧!装得跟个真神仙下凡似的!你累不累得慌啊?”——像颗小石子儿,“噗通”砸进了云烬心湖。涟漪刚漾开一圈,就被寂灭天阙亘古不化的霜寒“咔嚓”冻了个结实。
他还是那个恭顺、带着初来怯意的“烬”。清俊却苍白的脸上,那抹被阿元戳穿后刻意染上的红晕,早褪得无影无踪,只剩一片沉寂的死水。唯有袖底深处,那只紧攥着无垢丝剑穗的手,指腹无意识地、一遍遍碾磨着温润的丝线。掌心成了无声的战场,丝线里残存的清辉与蚀心蛊的阴寒,正无声地撕扯、角力。
日子像结了冰的暗河,表面平滑如镜,底下暗流汹涌。
雪魄生肌膏与神殿浩瀚神力的滋养下,云烬的伤总算好了七七八八。狰狞的伤口覆上了新肉,只留下几道浅粉印记。走动时还带着大病初愈的滞涩,却已无需阿元时时搀扶。他裹着空荡的素布袍,赤足踩在冰得刺骨的玉髓地面上,像一道沉默的影,在这空旷得令人心悸的神殿里游荡、观察、默记。
他学会了绕开那些流转星辰轨迹、暗藏杀机的冰晶廊柱;知道了那片流淌温柔银辉的天河弱水潭,底下藏着吞噬万物的恐怖吸力;记住了冰晶符文闪烁时,哪些角落是绝不可踏足的禁区。他安静地缀在阿元身后,看他一丝不苟擦拭纤尘不染的冰阶,笨手笨脚修剪角落几株冰魄玉兰,听他对着虚空嘀嘀咕咕抱怨仙厨的点心不够甜。
他像个最贪婪也最耐心的学徒,把寂灭天阙的每一丝清冷、每一道寒光、每一寸死寂都刻进骨血。蚀心蛊成了最灵敏的探针,贪婪汲取此地浩瀚神力,并将其中一丝最精粹的、属于玄微本源的力量悄然反哺,无声滋润着他残破的经脉和深埋的妖力。每一次吐纳,每一次心跳,都将他向云端之上那冰冷神座推近一分。
契机,在阿元又一次风风火火撞进偏殿时,撞到眼前。
“快快快!搭把手!沉死啦!”阿元小脸憋得通红,吭哧吭哧抱着个半人高的巨大净瓶。瓶身是整块万年温玉雕成,触手生温,瓶口氤氲的灵气与水汽浓得化不开,几乎凝成露珠坠下,“瑶池今早刚汲的‘朝霞玉髓露’!沾着紫气东来的头道精华,金贵着呢!尊上昨夜推演星轨耗了心神,正好补补!”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将那沉重玉瓶往主殿旁的冰晶案几上“咚”地一墩。
云烬的目光如冰线滑过温润玉瓶。光洁瓶身隐隐透出内里流淌的、泛着淡金淡紫光晕的澄澈液体。磅礴生机混合着一丝隐秘却勾魂蚀骨的甜腻幽香,悄然弥漫。瑶池仙露……情丝暗蕴……蚀心蛊在心口深处,传递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带着贪婪渴求的悸动。
机会!
“阿元,”云烬温声上前,语气透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此物非凡,千万小心。”他伸出手,作势要帮阿元扶稳微微晃动的玉瓶。
“放稳了放稳了!”阿元松开手,长吁一口气,抹了把光洁的额头,圆脸上满是得意,“这可是加了料的!比寻常仙露金贵百倍!尊上定然喜欢!”他眼珠骨碌一转,指着案几上几个同样由冰魄玉髓雕琢、玲珑剔透如冰晶凝结的小盏,“烬,去把盏摆好!老规矩,轻拿轻放!”
“好。”云烬应声,脸上浮起一丝被委以重任的郑重与感激。他走到案几旁,动作带着重伤初愈的谨慎,甚至刻意维持着一丝僵硬。伸出修长却指节分明、残留淡淡疤痕的手,小心翼翼拈起一只玉盏。
盏体冰凉刺骨,细腻如凝脂,分量沉甸甸。盏壁薄如蝉翼,内里天然冻结丝丝缕缕冰蓝纹路,宛如星河碎片。他屏息凝神,动作放得极轻极缓,仿佛捧的是初春冰面上一触即碎的薄霜。指尖因克制用力而微微泛白,精准将玉盏嵌入冰晶案几上特定的凹痕。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近乎刻板的专注与虔诚。
阿元在一旁满意点头:“嗯!有进步!手稳多了!”
三盏稳稳落位。第四盏被云烬拈起。俯身,准备嵌入最后一个空位。就在俯身刹那,重心微妙前倾,赤着的脚底仿佛被玉髓地面上一条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涟漪(或许是昨夜星轨推演残留的余波)轻轻“硌”了一下!
那感觉细微如踩碎一片雪花。
时间仿佛被拉长。
云烬身体瞬间失衡!带着重伤初愈者特有的、对肢体掌控不足的真实笨拙,猛地向前一个趔趄!
“啊呀!”阿元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
只见那冰魄玉盏脱手飞出!如离弦之箭,不偏不倚,正正撞向案几中央那尊盛满“朝霞玉髓露”的温玉大瓶纤细脆弱的瓶颈!
玉盏在空中划出一道惊慌的弧线。
云烬脸上血色尽褪,布满真实的惊惶绝望,伸出的手徒劳抓向虚空,只触到一片刺骨寒。
阿元圆瞪双眼,小脸上只剩“天塌地陷”的惨白!
哐啷——!!!
清脆到令人牙酸心裂的碎裂声,惊雷般在空旷死寂的主殿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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