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塘,夜。
龙二接到吴敬中单独传来的密信,地点并非往常的烟馆或纪香的会社,而是城西一处不起眼、看似早已废弃的小院。
龙二心里知道有情况异常,所以只带了阿虎一人,悄然前往。
院内只有一间屋子亮着微弱的灯火。
吴敬中独自一人坐在一张破旧的八仙桌旁,桌上仅有一壶粗茶,两个茶碗,不见往日跟随的精干手下。
他脱下了平日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领口微松,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
“大哥。”龙二挥手让阿虎在院外警戒,自己走进屋内,顺手带上了门,“怎么选在这里?你身边的人呢?”
吴敬中抬眼看着龙二,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亲自给龙二倒了一碗浑浊的茶水:“坐,兄弟。这里清净,说话方便。我这次带来的人……都是戴老板亲自安排的。”
“就因为他们在我身边,所以上次我才对兄弟公事公办。”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深切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戴老板安排的人,名义上是协助我工作,实际上,哼,是来监督我的,也是来看着津塘这块肥肉的。”
津塘此时是北方最重要的通商口岸和工商业中心,集九国租界、万国建筑、近代工业体系于一身。
戴笠盯着这块肥肉很正常。
龙二眼神微凝,缓缓坐下,没有碰那碗茶,只是静静地看着吴敬中,等待他的下文。
吴敬中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龙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坦诚:“兄弟,你我二人在津塘这龙潭虎穴,相互扶持,挣扎求存这么多年,说是过命的交情也不为过。有些话,大哥今天必须跟你挑明。”
吴敬中和龙二的合伙生意,每年给吴敬中带来十多万美金的收益,而且钱直接打到了瑞士银行,非常的干净和安全,俩人是利益共同体。
吴敬中和蒋建丰和戴笠之间的关系,龙二也参与很深。
同时龙二的女人和儿子是吴敬中安排到国统区的。
所以龙二对吴敬中是非常信任的,不光是看他的人品。
“大哥请讲,龙二洗耳恭听。”
“上次我跟你说的,让你‘看管’那些产业,是戴老板的密令。”吴敬中语气沉重,“他,还有上面那些人,眼睛早就盯死了津塘这些工厂、码头、仓库。他们不在乎这些东西是谁经营起来的,也不在乎底下人的死活,只想着在胜利到来之前,抢先一步把这些东西划拉到自己怀里,变成他们争权夺利、中饱私囊的资本!”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失望:“为了这个,他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派系倾轧,互相拆台,安插亲信,甚至……必要时,清除障碍。”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龙二一眼。
“兄弟,你比我聪明,看得也更透。应该明白,在这些真正的‘大人物’眼里,我们这些在敌后提着脑袋干活的人,不过是工具。用完了,若是碍事了,随时可以丢弃。”
龙二沉默着,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划过。
吴敬中这番话,推心置腹,几乎是交了底。
他缓缓开口:“大哥的意思,是让我把这些产业交出去?”
“不是交,是放手!”吴敬中身体前倾,语气急切而诚恳,“那些不动产,那些明面上太过扎眼的工厂、码头,都是烫手的山芋!”
“你现在握得越紧,将来那些接收大员来了,眼红的人就越多,你的处境就越危险!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把你连皮带骨吞下去!”
他语重心长,带着真正的关切:“兄弟,听大哥一句劝。咱们在敌后这么多年,攒下的家底,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那些浮财,该变现的变现,该转移的转移。至于这些带不走的、太显眼的产业,找个合适的时机,‘主动’配合,交给他们去争、去抢!”
“兄弟,你手里现在是有枪有人有钱,还有我们经营的关系网和生意,这才是你真正的根基。只要人没事,只要暗地里的财路不断,将来无论时局怎么变,你都有立足之地!”
吴敬中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神情寥落:“党国,已经不是当年的党国了。正面战场一败涂地,后方却还在醉生梦死,争权夺利。我看着心寒呐!有时候想想,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把这大好河山,交给这么一帮蛀虫吗?”
他摆了摆手,仿佛要驱散这令人沮丧的思绪,重新聚焦于龙二的安危:“不说这些了。总之,兄弟,保全自己为上。戴老板的命令,我们面上要做,但要懂得分寸,懂得急流勇退。千万别把自己陷进去,成了别人棋盘上的弃子。”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龙二看着吴敬中那双充满了真诚担忧和无奈的眼睛,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他知道,吴敬中这番话,是真正把他当成了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是在这污浊泥潭中,难得的一点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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