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的秋日，阳光像融化了的蜂蜜，流淌在阿诺河粼粼的水波上，浸润着古老建筑赭石色的外墙。王芳坐在一家临河的咖啡馆露天座，面前摊开着那本皮质笔记本，上面已经密密麻麻记录了她一个多月来的见闻——乌菲兹美术馆里波提切利笔下的维纳斯，手工皮具作坊里老匠人演示鞣制皮革时专注的皱纹，以及托斯卡纳艳阳下起伏的葡萄园像一首金色的诗。
她刚结束上午的艺术史课程，指尖还残留着触摸仿古石膏模型时的微凉质感。侍者送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浓缩咖啡，她小口啜饮着，任由那浓烈的苦涩在舌尖化开，再缓缓回甘。这种纯粹属于自我的时光，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平静。
她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第十三天。理解了瓦萨里所说的‘优雅’，并非技巧的堆砌，而是克制与平衡。如同生活。」
笔尖停顿，她抬起头，目光掠过河对岸的圣米尼亚托教堂，思绪却有一瞬间的飘远。赵峰昨晚发来了信息，只有简短的四个字：「一切安好。」配图是鼎峰集团新总部大厦在夜色中亮起的灯光，如同城市里一根坚定的桅杆。她回复了一个日落的照片，没有多言，但彼此都明白那份无需宣之于口的挂念。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来自国内的陌生号码。她微微蹙眉，这个私人号码知道的人极少。犹豫片刻，她还是接了起来。
“是王芳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焦急的中年男声，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是。您是哪位？”
“王小姐，冒昧打扰。我是张晟。”对方报上名字，语气急促了些，“赵总……赵总他可能遇到麻烦了，但他不让我告诉你。”
王芳的心猛地一沉。张晟，那个从李伟公司离开后，被赵峰招至麾下、负责关键供应链整合的元老。他绝不会无故打来越洋电话。
“张副总，您慢慢说，怎么回事？”王芳的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了，身体也不自觉地坐直。
“最近集团在海外的几个重要项目，接连遭到不明资本的精准狙击，对方手段非常老辣，像是非常了解我们的底牌和运作模式。而且……”张晟顿了顿，声音更加凝重，“我们内部……可能出了问题。赵总前段时间主导签署的一份对赌协议，核心条款似乎被人提前泄露，对方就是利用这个漏洞发难。赵总这几天一直在灭火，压力很大，但他不想让你担心，吩咐所有人瞒着你。”
王芳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不明资本？内部泄露？对赌协议？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赵树大根深，能让他感到“麻烦”并需要亲自“灭火”的对手，绝非等闲。
“知道对手是谁吗？”
“还在查，但线索很少，对方藏得很深，资金渠道非常复杂，像是……国际游资的手法。”张晟的声音带着挫败感，“王小姐，我知道你在休假，不该打扰你。但我觉得，你有权知道。而且……赵总他……”
他没有说下去，但王芳能感受到那份未尽之语里的担忧。
“我知道了，张副总，谢谢你告诉我。”王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会留意。国内那边，还请你们多费心。”
挂断电话，刚才那份佛罗伦萨阳光下的宁静悠然，瞬间被来自远方的阴云所笼罩。她看着阿诺河上悠然划过的贡多拉，河水依旧碧绿，但她的心湖已投入一颗石子，涟漪四散。
她打开手机浏览器，快速搜索了鼎峰集团近期的新闻。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几条不起眼的财经快讯提到了“鼎峰旗下某科技子公司海外上市进程受阻”、“传闻鼎峰与某国际投行对赌协议出现波折”，字里行间透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她想起赵峰那份几乎是将身家性命都押上的婚前协议，想起他沉稳背后可能独自承担的压力。他给她撑起了一片自由翱翔的天空，自己却在抵御着不知来自何方的暗箭。
王芳合上笔记本，将杯中已经微凉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直抵心底，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远方不仅有风和日丽，也有潜藏的风暴。
她拿起手机，订了最快返回国内的机票。旅程并未结束，只是方向需要暂时调整。有些战斗，她无法，也不会置身事外。
就在她收起东西，准备离开咖啡馆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隔壁桌一位一直在安静看书的老者。老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露出一双深邃得如同古井般的眼睛，他戴着眼镜，气质儒雅，面前放着一本……意大利文的《国富论》。
老者对着她，露出一个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随即又低下头，继续阅读。
王芳心中莫名一动，这个老者……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但她此刻心系国内，无暇深究，拉起登机箱，快步汇入了佛罗伦萨古老街巷的人流之中。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她这只刚刚学会自由飞翔的鸟，即将被卷入一场真正的、席卷一切的金融风暴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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