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餐厅长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烤面包的焦香，一切看起来宁静而奢华。
然而，这份宁静却被餐桌主位上那份格格不入的文件，以及站在桌边那个眼神执拗的女人彻底打破。
顾言爵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那个惊世骇俗的标题上——《基于“非暴力沟通”四要素模型，优化高层决策者心智模式与团队协作效率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他的指尖在咖啡杯柄上轻轻摩挲，没有立刻动作。脸上依旧是惯常的冷漠，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荒谬？这是他第一时间的感受。将他随口一提的“无法满意”与一本讲沟通技巧的书联系起来，还煞有介事地写成分析报告？这女人的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
然而，在那荒谬之下，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涌动。
他想起昨晚她偷听被抓包时，那强作镇定又带着傻气的“学术探讨”。想起她此刻眼下明显的青黑，和那份报告扉页上清晰的打印时间——凌晨四点。
她熬了一夜，就为了弄出这么个东西？
是为了讨好他？不像。那份报告标题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僵硬感，更像是某种……作业提交。
是为了证明自己？或许。但证明的方式如此……不着边际。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沈香香。她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但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闪躲，里面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诚和……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期待他的评价？还是期待……他能从这份荒谬的报告里，找到他“无法满意”的答案？
荒谬。
顾言爵在心里再次下了论断。但他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拈起了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报告。
香香的心随着他这个动作，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仿佛一个等待最终宣判的囚徒。
顾言爵翻开了第一页。
报告的结构很清晰，甚至可以说是专业。引言部分简要介绍了“非暴力沟通”的四要素（观察、感受、需要、请求），并提出了一个核心假设：高层决策者（特指他）的“无法满意”状态，可能源于某些未被清晰识别和表达的深层“需要”未被满足，而过度依赖“掌控”作为唯一解决方案，可能导致团队创造力枯竭和决策盲区。
后面则分章节，尝试用四要素模型去解构他可能遇到的管理困境，并提出了诸如“建立非评判性的信息反馈渠道”、“区分事实观察与主观评判”等具体（但在香香看来可能极其理想化）的建议。
通篇没有提及任何私人情感，完全是从组织行为学和管理效率的角度出发，将一本讲人际沟通的书，硬生生掰成了企业管理咨询报告。
顾言爵快速地翻阅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香香敏锐地注意到，在看到某个用加粗字体标出的观点——“当‘掌控’本身成为目的，而非实现‘需要’的手段时，它可能反过来成为禁锢决策者视野的牢笼”——时，他的指尖在纸页边缘停顿了大约半秒钟。
餐厅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香香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声。
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
终于，顾言爵合上了报告的最后一项，将其随意地丢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香香的心脏也随之重重一跳。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她，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所以，你的结论是，我的问题在于‘需要’没有被满足？”
来了！最关键的评价！
香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直接承认等于指责，是死路。她必须将姿态放低，将结论开放化。
“不，顾先生，这不是结论。”她谨慎地措辞，“这只是……一个基于理论模型的、不成熟的推测。可能完全不对。我只是觉得，这本书的理念，或许……或许能提供一个不同的思考角度。就像您让我看这本书，可能也是希望我能有所启发一样。”
她再次巧妙地将动机归结于“完成他布置的任务”和“提供不同角度”，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努力的、或许不得要领的“学生”。
顾言爵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报告上，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难以捉摸。
香香的心悬在半空，等待着最终的“判决”。是觉得她异想天开而失去耐心？还是……
良久，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今天有什么安排？”
香香一愣，下意识回答：“……完善背景复核流程的细则……”
“下午空出来。”顾言爵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跟我去个地方。”
去个地方？
去哪里？
为什么突然要带她出去？
一连串的问号在香香脑中炸开。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没有等到对报告的评价，却等来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充满未知的行程？
这是……“主动放宽限制”的迹象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
她不敢多问，只能低下头，应道：“是，顾先生。”
顾言爵不再看她，拿起刀叉，开始用他的早餐，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香香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份她熬了一夜的心血，又看看那个神色如常用餐的男人，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感。
她这枚投入湖面的石子，似乎没有激起预期的涟漪，却仿佛引动了湖面之下，更深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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