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暂时解除,安全屋内的日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沈望舒的内心,却经历着一场远比枪林弹雨更为剧烈的风暴。
诊所事件中与顾知行那次无声的默契配合,像最后一记重锤,敲碎了他对军统最后残存的、基于组织形式的忠诚。
那个他曾经为之效忠、为之搏命的体系,不仅背叛了他,其内部的腐朽与倾轧更让他感到齿冷。
而那个他一直视为“敌人”的顾知行,却在深渊边缘,一次又一次地,以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敬佩的方式,坚守着某种他似乎已经遗失的东西。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等待指示,消化信息。他开始主动地、系统性地梳理与顾知行相关的所有线索,试图拼凑出这个代号“青鸟”的男人完整的画像,以及他所代表的那条道路的真实面貌。
那本《山海经》密码本,他不敢再动,但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诉说——那需要何等的毅力与谨慎,才能在敌人的心脏里,日复一日地记录下那些关乎生死的秘密。
那张东京帝大的合影,秦铮老师灿烂的笑容与顾知行年轻而清澈的眼神,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是理想尚未蒙尘的年代,是两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对未来的憧憬。
秦铮老师选择了那条直接而炽热的道路,最终壮烈牺牲;而顾知行,则选择了这条更为幽深、更为孤独,也更为……痛苦的潜伏之路。
他想起了顾知行在枪口下的冷静,在诊所里的机锋,在特高课和76号联合“拜会”时的从容,以及在每一次看似绝境中,那精准而冒险的干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更多人活下去”……“悬崖之下的新世界”……
这些碎片化的言语和行动,逐渐在他心中凝聚成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轮廓:顾知行,以及他所代表的阵营,他们的目标,或许并不仅仅是简单的抗日,而是指向一个更为宏大、更为根本的变革——那个秦铮老师曾向往的,没有压迫、没有战乱,普通人能真正活下去、活得好的“新世界”。
这个认知,对他固有的观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自幼所受的教育,在黄埔接受的熏陶,都将军统所代表的势力视为正统。
而另一边,则长期被妖魔化为“赤匪”。但现实是,所谓的“正统”内部肮脏不堪,而所谓的“匪”,却有着顾知行这样为了信仰在炼狱中坚守的理想主义者。
信仰的基石在松动,在崩塌,又在废墟中,被新的、更为坚实的材料悄然重塑。
这种重塑的过程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但也带来了一种奇异的、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仿佛一直在一间闭塞的屋子里挣扎,直到有人为他推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窗外更为广阔、却也更为真实的天地。
他开始理解顾知行那句“同舟共济”更深层的含义。这不仅是在上海这片险滩上的相互依存,更是在追寻那个共同认可的、光明未来的道路上,跨越了派别和身份的……同行。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安全屋的门锁再次传来了轻微的响动。这一次,沈望舒没有立刻戒备地拿起武器,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目光投向门口。
门被推开,顾知行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呢子大衣,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和……坦诚。他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重要的周旋,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意。
他看到端坐在沙发上的沈望舒,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反手轻轻关上门。
“你来了。”沈望舒开口,语气平静,不再是质疑,而是一种陈述。
顾知行点了点头,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走到沈望舒对面的椅子坐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切入正题,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观察沈望舒的状态。
“你的伤,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顾知行最终开口,目光落在沈望舒活动自如的左臂上。
“嗯。”沈望舒应了一声,直视着顾知行的眼睛,“外面的风声,好像更紧了。”
“是啊。”顾知行轻轻吁了口气,“76号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刘副站长那边,似乎也急于找到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顿了顿,看着沈望舒,“你……有什么打算?”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它超越了暂时的庇护,指向了未来。
沈望舒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上海的夜晚,依旧充斥着危险与不确定性。
“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沈望舒背对着顾知行,缓缓说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冒险。仅仅因为秦铮老师吗?”
顾知行沉默着,等待他的下文。
沈望舒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顾知行:“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你看的,不仅仅是眼前的胜负,甚至不仅仅是抗日,对吗?你看的,是秦铮老师当年跟我们说过的……那个‘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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