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茵耸耸肩,仿佛早就习惯了这待遇。他转身,迈着略显夸张、实则轻快的步子,向那部停在一旁的、光洁得如同一体成型的银灰色高速电梯走去。走到电梯门口,感应门无声滑开。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向后挥了挥手,声音在空旷里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余韵:“行吧行吧,那我真走了!下次再来烦你,记得想我哦!”这话语里的亲昵和眼前韦尔德那亘古不变的冰冷形成鲜明而怪诞的对比。
方城沉默地跟在克莱茵身后,步履略显沉重。他能感受到背后那道无形的注视——并非带有恶意,而是一种纯粹的、如同观察尘埃粒子运动般的超然凝视,源自那位门扉与守护者的存在。电梯内部光滑冰冷的金属表面映出他疲惫而紧绷的脸。他跨进电梯轿厢,站在克莱茵身边,隔绝了那来自未知深处的压力,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那巨大的空间和书海。克莱茵却并未按下代表酒吧一楼的按键。他修长的手指悬停在感应面板上,掠过那些代表各个楼层的、意义不明的几何符号。方城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幅度很小,但持续不断,如同被极细微的电流持续刺激着。最终,那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顶楼——一个标记着类似尖塔轮廓的图标上。他用力按了下去。
轻微的失重感传来,高速电梯以远超普通设备的平滑和静默上升。金属轿厢内只有柔和的低鸣和换气系统微弱的气流声。方城看着轿厢壁面映出的自己和克莱茵模糊的倒影。旁边的克莱茵靠在内壁上,抱着双臂,刚才那种刻意营造的轻松和插科打诨已然消失殆尽。他微微垂着眼,嘴唇抿成一条极细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一个小结。电梯内部冰冷的白光照在他脸上,显出一种疲惫感,那层玩世不恭的面具,在此刻密闭的空间里,出现了裂痕。
电梯运行的时间很短,但对沉默着的两人来说,仿佛过了很久。方城能清晰听到克莱茵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那里面混合着某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情绪。甚至,他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牙关紧咬的摩擦声。他想到克莱茵在韦尔德图书馆中侃侃而谈又刻意轻浮的样子,想到他毫不犹豫将威廉·阿特拉斯的西装碎片收起的动作,一种强烈的预感在方城心中形成——某种重大的、被掩盖的东西正在克莱茵表面之下翻涌,等待着喷薄而出的时机。
“叮——”
一声清脆悦耳到几乎冰冷的提示音划破寂静。电梯门平稳地向两侧滑开。
冷冽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霓虹街特有的、混杂着工业废气、湿雨尘土以及电子广告牌高饱和度色彩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身处一栋摩天大楼的顶层天台。脚下是冰冷的混凝土,踩上去能感受到细微的颗粒感。四周,简洁的银色栅栏勾勒出天台的边界,高度只及腰际。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没有设备间,没有装饰,甚至连一把椅子都没有。这是一片刻意的、彻底的留白,只有风在呼啸。喧嚣的霓虹街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燃烧的棋盘铺陈在脚下,那些标志性的巨型全息广告牌、穿梭如织的悬浮车流、层层叠叠的摩天楼宇,此刻都成了遥远背景板上跳动的光点和流动的线条。城市的声音被拔高到几百米的高度后,只剩下一种庞大而恒定的嗡嗡声,如同某种巨型生物的呼吸。
“呜呼——”克莱茵夸张地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高处的冷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浊气都置换出去。冰凉的空气刺激得他喉咙发出了低低的咳嗽。“哈——这才对嘛,喝酒之后吹吹风,可比对着那个闷葫芦老头舒服多了!”他大声说着,语气重新变得轻松,但这轻松听起来有些用力过猛。
他从那件略显花哨的休闲西服内袋里掏出一个磨损严重的银色金属烟盒,上面有一个抽象的浮雕字母“K”。他啪地一声熟练地弹开盒盖,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排过滤嘴雪白的香烟。他抽出两支,一支递到方城面前。
克莱茵自己也叼上一支,又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造型复古、有些年头的Zippo打火机。机身上有着复杂的蚀刻花纹,还有一处明显的凹痕。他啪地点燃火苗,一只手拢住火,先凑到自己嘴边点燃了烟,深吸一口,然后才将火机递到方城面前。
明亮的火苗在冷风中跳跃,映照出两人之间沉默的瞬间。方城凑近,点燃了自己的香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部,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灼烧感,却奇异地让他因高度紧绷而僵硬的肌肉放松了一丝。
两人就这样一左一右,肩膀隔着半臂的距离,靠在了冰凉的金属栅栏上。银色的栏杆反射着下方城市混乱迷离的光。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各自默默地抽着烟。香烟顶端的红点在黑暗中明灭,如同两颗微小的、在绝望深渊里燃烧的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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