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的檀香,似乎也染上了权力博弈的硝烟味。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将七份履历呈至御前时,声音比平日更低了几分:“陛下,内阁议定七人:首辅周道登老成持重,次辅李标清望素着,钱龙锡圆融通达,韩爌刚正不阿,成基命熟稔边事,周延儒锐意进取,温体仁精明干练。”
朱由检的目光在成基命的名字上稍作停留。这位曾巡抚陕西的老臣入阁,是各方势力角力后的微妙平衡——东林一脉力保李标、钱龙锡,北官系推举韩爌,而周延儒与温体仁这两个看似对立的新锐,实则是他暗中授意王承恩运作入阁的棋子。至于首辅周道登,不过是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幌子。
“准。”朱由检朱笔轻点,新的权力格局就此落定。他知道,今夜不知多少府邸会彻夜难眠,多少盟约会在暗室里缔结又破裂。
待众人退去,屏风后转出新任户部尚书毕自严:“陛下,徽商吴养春已至通州,六大驿站的改建章程正在拟定。”
“让他先去真定府。”朱由检展开舆图,指尖划过六个红点,“这六处驿道枢纽,三个月内必须改建完成。告诉吴养春,若做得好,朝廷许他海外贸易优先权。”
几乎在同一时刻,进入苏州府地界的魏忠贤正对着一面鎏金铜牌出神。这是王承恩密使刚刚送来的“丹书铁券”残片——仅有四分之一,纹路断裂处还带着新鲜的锉痕。
魏忠贤枯瘦的手指抚过冰凉的铜牌,忽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他何尝不知,这残券既是嘉奖他处置郭尚友的狠辣,更是提醒他性命始终悬于帝心。但下一刻,他的笑容骤然收敛,对李永贞喝道:
“传令下去,请苏州织造太监李安过来见我”。
鎏金装饰的马车内,干燥而温暖,与窗外的凄风苦雨判若两个世界。
“义父,”心腹李永贞撩开车帘一角,低声道,“去岁那场飓风,势若天倾。海水倒灌三百里,松江府华亭、上海两县,十万亩良田,尤其是那些上好的棉田,至今还泡在咸卤里,算是彻底毁了。灾民……怕是已易子而食。”
魏忠贤半眯着眼,像是假寐,目光却锐利地透过车窗缝隙,扫过那片被遗弃的荒芜田野。去年天启七年的那场大灾,他岂能不知?奏报上“禾稼尽没,庐舍漂溺”的字眼犹在眼前,可当时朝堂之上,东林党人与阉党正斗得你死我活,谁又有暇去管千里之外江南百姓的死活?如今,新皇登基,内帑空虚,西北边患日亟,处处都要用钱,他此行,明为代天巡视,整饬吏治,暗里,皇帝那句“东南财赋地,卿当为朕取之”的嘱托,才是真正的使命。
苏州城遥遥在望,苏州织造的太监李安早已率众迎候,他满面红光,袍服崭新,在这哀鸿遍野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
“厂公远来辛苦!”李安疾步上前,躬身递上一份镶金礼单,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下官特备薄礼……”
“咱家这一路走来,”魏忠贤冷冷打断,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冰碴子味,“看见灾民都在啃树皮,捞河里的浮萍充饥了。李公公倒是心宽体胖,养得一身好福气。”
李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额角渗出细汗,强笑道:“厂公明鉴,非是下官不力,实是灾民愚顽,不肯听令迁徙,下官也是……”
“不肯迁徙?”魏忠贤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乍现,突然暴起,一脚狠狠踹在李安的心口,将他踹得滚倒在地,官帽都飞了出去,“咱家怎么听说,你趁着水灾,以修葺行宫为名,强征民夫给你扩修这拙政园,累死冻毙者,不下三十人!”
李安趴在地上,咳着泥水,面如死灰
拙政园深处,一间隐秘的地牢内,火把噼啪作响,将人影扭曲地投射在潮湿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李安被拇指粗的铁链呈“大”字形锁在刑架上,两个东厂番子面无表情,正用三寸长的细针,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扎进他的指甲缝里。十指连心,李安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水滚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汇成一小滩暗红。
“说!”魏忠贤安然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碧螺春,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朝廷拨下的十万石赈灾粮,你经手之后,转头卖给了哪个粮商?差价吞了多少?”
“厂公……厂公开恩啊……下官、下官是一时糊涂,是为了填补织造局的亏空……”李安气息奄奄地辩解。
“亏空?”魏忠贤放下茶盏,拿起旁边火炉里烧得通红的烙铁,慢步走近,“你以次充好,采办的丝织品就贪墨了何其多?,灾民的活命粮你也要插手,你是真‘不拘小节’啊!”。
“滋啦——”一股皮肉焦糊的青烟冒起,伴随着更加凄厉的惨嚎,在地牢中回荡。
另一边,松江知府王化贞被倒吊在横梁上,脑袋一次次被按进满是盐水的木桶里。他刚刚经受不住水刑,已然招认,他如何与地方豪绅勾结,故意拖延修筑海塘的工期,待到海水倒灌,民田尽毁,灾民无以为生时,再以极低的价格强行收购土地,转手牟取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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