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天,守拙园的木架上挂满了腌好的腊味,风吹过时,咸香混着松木的气息漫过整个院子。林砚正蹲在工坊里打磨块老榆木,这是阿明念叨了半个月的秘密基地零件——孩子想在槐树下搭个小木屋,非要用最结实的榫卯,说要传给自己的孩子。
爸,你看这榫头直不直?阿明举着把小锯子,锯末沾了满脸,像只刚滚过面粉堆的小猫。他手里的木块歪歪扭扭,所谓的不过是个三角形的木疙瘩,但眼里的认真比天上的太阳还亮。
林砚放下砂纸,故意板起脸:你这叫榫头?怕是连块豆腐都卡不住。说着伸手擦掉他鼻尖的锯末,看好了,真正的榫头要直,要平,就像做人一样,不能歪歪扭扭。他拿起刻刀,在阿明的木块上轻轻划了道线,从这里下刀,慢慢来,别着急。
阿明的小脸憋得通红,握着刻刀的手颤巍巍的,刻到第三下时,刀刃突然滑了,在木头上留下道歪痕。孩子的眼圈瞬间红了,把刻刀往地上一摔:我不学了!太难了!
林砚没去捡刻刀,反而指着墙角那堆废料:你看那些木头,哪个没被刻坏过?我初学的时候,比你刻得还丑,光废料就堆了半间屋。他拿起块有七个补丁的木板,这是你奶奶当年教我做的第一块砧板,你数数上面有多少个疤?
阿明凑近一看,木板上坑坑洼洼,确实像块长满疙瘩的土豆,忍不住笑了出来。奶奶也这么笨吗?
比我还笨呢。林砚笑着拧他的耳朵,但她每天都练,后来做的砧板,全村人都来求。手艺这东西,就像熬粥,得慢慢咕嘟,急不得。
这时苏棂溪端着碗姜茶进来,雾气在她鬓角凝成小水珠:别光顾着玩,喝了姜茶再弄。莱拉刚才发消息,说难民营的孩子们想要些小木玩具,问我们能不能帮忙做一批。
林砚接过姜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正好让阿明练练手,就做最简单的小木马吧,用我们之前设计的一榫三卯结构,好拼又结实。
阿明立刻忘了刚才的委屈,蹦起来:我要做最威风的那匹!给叙利亚的小朋友!
当天下午,邻里工坊就热闹起来。张叔带着他的木工刨子来了,他的右手食指缺了半截——年轻时在家具厂被机器轧的,但这不妨碍他刨出的木片比纸还薄。我带了新刨的榉木片,做马耳朵正好。他把木片码得整整齐齐,像叠着的银箔。
李婶拎着竹篮走进来,里面是刚蒸的红糖馒头:先垫垫肚子!我家小宝说要学做马尾巴,非让我把他的毛线团带来。她的声音亮得像铜铃铛,当年她男人走得早,一个人靠给人缝补衣服养大孩子,手上的老茧比核桃还硬。
最让人意外的是赵爷爷,老人拄着拐杖,背着个布包,打开一看,全是磨得发亮的刻刀。这些是我年轻时做木工的家伙,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听说要给孩子们做玩具,我也来搭把手。他的手抖得厉害,却非要试试刻马眼睛,林砚赶紧搬了张椅子让他坐下,在旁边扶着他的手。
夕阳斜斜地照进工坊,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张叔的刨子响,李婶的剪刀剪着毛线,赵爷爷的刻刀在木头上轻敲,阿明的小锯子叫着,像支乱糟糟的交响乐,却听得人心头发暖。
林砚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想起刚入赘苏家时的样子。那时他总觉得自己是外人,苏二叔递来的烟他不敢接,苏棂溪做的饭他不敢多吃,连走路都贴着墙根。有次他给猪圈加固,用了新学的榫卯结构,苏二叔蹲在旁边看了半天,突然说:你这手艺不错,比镇上老王头强。就这一句话,让他偷偷高兴了好几天。
在想什么呢?苏棂溪走过来,手里拿着块雕好的马鞍,上面刻着朵小桂花——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送她的花。
在想,林砚接过马鞍,往木马上一安,正好卡住,当年你怎么就敢嫁个穷木匠?
苏棂溪笑了,眼角的细纹像月牙:因为我看见你给流浪猫做小窝,用的都是正经榫卯,说不能让猫住得太寒碜她伸手摸了摸他手上的茧子,对物件上心的人,对日子也差不了。
这时莱拉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屏幕里是难民营的帐篷,孩子们挤在镜头前,眼睛亮得像星星。莱拉举着手机转圈:看!我们把你们上次寄来的木玩具都摆在货架上了,这个小马最受欢迎!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抢过手机,举着个缺了只耳朵的木马,用生硬的中文说:谢、谢谢!我叫阿米娜,我会、会好好保护它!她的衣服上全是补丁,却把木马抱得紧紧的,像抱着块金子。
阿明凑到屏幕前,急着说:我做的马有尾巴!是用毛线做的!
阿米娜立刻把木马转过来,果然有条毛线尾巴,虽然歪歪扭扭,却系得很结实。是、是这个吗?很漂亮!
工坊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手机里传来的声。李婶偷偷抹了把眼睛,张叔低头继续刨木片,刨子声却慢了半拍,赵爷爷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却把马眼睛刻得格外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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