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家在许家院子右手边，两家中间只隔了个小菜园。
现在村子里住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家伙，各家遇上什么难事，大家伙都会合力帮衬帮衬，相互扶持。
龙佩珍跟王三姑婆一道去了老八家。
许燕秋给娃换好衣裳，去了灶房把没洗好的碗筷洗干净。
暂时没人陪，小苗儿背起小手在堂屋转了一圈，被咳嗽声吸引进房。
天快黑了，最靠里的房间还没有开灯，只有半开的窗户透进来一点微光，在房中能勉强视物。
小苗儿走到木床边，两手搭在床沿撑下巴，看床上躺着的老人。
看起来不算老的老头儿，头发斑白，但是脸上没什么皱纹，只是瘦得很，脸颊跟眼眶往下凹陷，下巴也尖。
就算这样，也是个长得好看的老头儿，看人时的眼神很温和很慈祥。
小苗儿是不知道温和慈祥的，就觉得老头儿看她时，她觉得很舒服。
“阿公，你怎么没有跟我一起吃饭？你不饿吗？”小苗儿歪着脑袋问。
许耀林闻言笑笑，忍着喉间难受，回答小娃儿，“阿公吃过了，喝了粥哩，小苗儿乖，到外头玩去，别待在这里，药味熏得很。”
得病后，医院检查不出来，老伴儿又不肯放弃，到处寻医问药。
这几年家里给他煎的中药，药渣子堆起来得有几箩筐了。
也使得家里到处都是中药的味儿，他房里药臭味尤其浓。
“阿婆跟阿姨都在忙，阿公你陪陪我呀。”小苗儿不肯走，难得能这么跟人亲近的说话，她喜欢。
娃儿这么撒娇，许耀林心软得都要化了，想要摸摸娃儿小脑袋，手抬到一半就没了力气。
在手将将要狼狈砸在床板时，被一双小手及时托住。
很小的手，却给他僵冷的手带来大片暖意。
许耀林眼眶一下就湿了，哑着嗓子笑，“乖娃儿诶，小苗儿……”
小苗儿眨巴眼，不明白阿公为什么看起来想哭的样子，她更惊奇另一件事。
“阿公，你的手好凉呀！还很硬！像石头一样！”小苗儿说完，还特地展示给老头儿看，证明自己没说谎，“你看，都捏不起来皮儿！”
“……”许耀林的伤感，被这句话biu的砸没了，哭笑不得。
可不是捏不起来皮儿吗？
他得的这怪病，皮肤逐渐硬化，到现在连想握筷子都曲不了手指，有时候真想直接一死了之，免得活着继续拖累家。
可老伴儿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这个家的主心骨就还在。
要是他没了，才是真的天塌了。
他又不敢死。
他那个倔老伴儿，跟着他一块绝过食的，那次把他吓得够呛。
之后再怎么难，他都没敢再兴起寻死的念头，就这么一直赖活着，愧疚着。
小苗儿遇上了新奇事，还在埋头研究那只手，又是捏又是戳。
捏，捏不起来皮儿。
戳，又能戳出一个白印子，还很久不恢复血色。
小苗儿试图弯曲阿公的手指，弯不动，要是用力，阿公的手指关节就会变白，好像再用力一点就会断。
把小手指放轻了贴在老人僵硬手指，小苗儿抬眸看躺在那里的瘦削老人，抿着小嘴一时没说话。
老人眼神依旧温和，甚至带点笑意，像极了基地里她见过的，宠着孩子的大人。
小苗儿其实好多次好多次，心里都悄悄盼过，自己也能有那样宠着自己的家人。
会抱她，会亲她，会抵着她的额头跟她玩推顶还假装输给她。
现在她能感觉到，阿公就是在宠着她的，随便她怎么玩都不生气。
她应该开心才是。
可她却觉得心口闷闷的，好像有点难过。
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
“阿公，你也会好起来的，你跟阿姨都会好起来的。”弯起眼眸，小苗儿定定说了句。
许耀林笑应，“好，阿公一定会好起来，阿姨也会好起来。”
这个年纪的娃娃懂什么呢？
许耀林只当娃儿懂事安慰他，他顺着应和，免得娃儿不开心。
却不知道，娃儿话说完后，两人手指相贴的部位，浮出肉眼看不见的绿色浅雾。
浅雾晕散后蔓延他全身，随着他虚弱的呼吸，被纳入他体内，复苏他身体坏死的细胞，重塑濒临崩溃的免疫系统。
而房中浓重的药臭味也被绿雾浸染覆盖，一股特别的清新气味弥漫扩散，悄无声息，由浅转浓。
……
龙佩珍天黑好一会才回来。
进屋先去房间看老头子，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惊奇。
堂屋开了电灯，因为瓦数小，所以灯光很暗。
许燕秋就坐在灯泡下方，拿着裁剪好的布料子飞针走线，给小苗儿赶制衣裳。
小苗儿则满屋子跑，一只报纸折的纸飞机够她这一晚乐呵。
“你爸睡着了。”龙佩珍拉了张凳子在女儿对面坐下，拿出筐里的剪刀，熟练拆衣裁剪。
她说这句话，更像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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