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镇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乳,将青灰的屋瓦、蜿蜒的石板路都裹进一片朦胧里。张阿婆踩着沾露的布鞋,从枣园村方向匆匆赶来,粗布帕子擦着额头的薄汗,一跨进商会那扇雕花木门,就扯住刚放下算盘的林越,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喜:“成了成了!林盟主,李家那对老夫妻性子爽利得很,一听是你的事,当即就应下了!说这周六就让青瑶姑娘过来,就在镇东头的‘望春茶馆’见个面!”
林越指尖的算盘珠子还悬在半空,闻言顿了顿,随即轻轻归位,发出清脆的“啪嗒”声。他刚和镇上的粮商、布商敲定了秋粮入镇的流通章程,墨迹还在账本上微微发潮。一旁正在核对货单的李老三凑了过来,脸上堆着笑:“哎哟,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盟主放心,望春茶馆的王掌柜是我本家叔叔,我这就去打个招呼,保准把最好的‘听竹’雅间收拾得一尘不染,再让他备上今年的新雨前龙井!”
转眼到了周六,天刚蒙蒙亮,林越就起了身。他翻出箱底那件浆洗得平整的青布长衫——还是去年商路初通时,镇上裁缝铺特意送来的谢礼,平日里舍不得穿。铜镜里的年轻人眉眼清朗,只是耳根微微发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针脚。辰时刚过,他便提着提前备好的两盒精致糕点,提前一刻钟到了望春茶馆。
“听竹”雅间果然收拾得雅致,靠窗的梨花木桌上,青瓷茶盏里泡着新沏的龙井,热气袅袅升起,混着窗外飘来的槐花香,驱散了些许局促。林越靠窗坐下,望着楼下渐渐热闹起来的集市:挑着菜担的农妇高声叫卖,推着独轮车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绸缎铺的伙计正将新到的云锦挂出门面,一派鲜活的烟火气。他正看得入神,忽闻门外传来张阿婆爽朗的笑声:“青瑶姑娘快请,林盟主早就到啦,可不会让你受等!”
门帘被竹棍轻轻挑起,走进来的姑娘身着淡蓝布裙,裙摆绣着几簇细密的兰草,发间仅簪着一支素银簪,衬得眉眼愈发清丽。她手里提着个竹编小篮,篮沿搭着块细棉布,走到屋中央便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声音清亮如山涧泉水:“林盟主安好,小女李青瑶。”
林越连忙起身回礼,目光不经意扫过那竹篮,竟瞥见里面露着半截医书的封皮。他刚要开口寒暄,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争执声,紧接着便是瓷器碎裂的脆响,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李青瑶下意识蹙了蹙眉,指尖轻轻攥紧了篮柄。林越见状连忙道:“你稍等片刻,我去看看情况。”
下楼穿过喧闹的大堂,只见茶馆门口已经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挤进去一看,几个身着皂色官差服饰的人正围着一个卖瓷器的摊贩推搡,为首的汉子满脸横肉,腰间挂着的腰牌刻着“周虎”二字——正是上月刚从云漠郡府调来的税吏。那摊贩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此刻正抱着个破损的青花瓷瓶哭诉:“官爷,冤枉啊!这月的商税我上上周就交清了,有通商署的凭证,怎么还要加征?”
“交过?”周虎一脚踹翻地上的货摊,青瓷碗碟滚落一地,碎成无数片,“如今黑石镇商路红火,来往货物比从前多了三成,税银自然得加码!这叫‘繁荣税’,懂不懂规矩?”他说着就伸手去抢老汉怀里的钱袋,“少废话,要么补税,要么把剩下的瓷器全留下抵税!”
围观的商户们敢怒不敢言,私下里窃窃私语:“这都第三次加税了,上次是‘车马税’,上上次是‘铺面税’,再这么下去生意没法做了。”“听说郡府里的大人早就眼红咱们镇的商路了,这是故意找茬呢!”人群里的粮商王掌柜悄悄叹气,他家上月刚被征了“仓储税”,白白多交了两石粮食。
林越上前一步,沉声道:“周差役,朝廷早有规制,商税三十取一,从未有过‘繁荣税’的说法。你这是擅自加征,不合律法。”周虎转头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毕竟林越牵头组建的联防队如今有百余人,手里还有郡府先前颁发的“商路护卫”令牌。但转念一想自己背后有郡守撑腰,又硬气起来:“林盟主管得了黑石镇的商户,还管得了郡府的税规?这是郡守大人亲口吩咐的,你敢违抗不成?”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围观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林越眉头紧锁,他深知云漠郡府向来对黑石镇的崛起心存芥蒂——自从去年打通了与南边楚州的商路,黑石镇的税收早已超过周边三镇之和,郡府几次想插手商路管理都被他以“商户自治”挡了回去,如今这是借征税发难,分明是想扼制商路发展。
正思忖间,身后传来李青瑶的声音,依旧清亮却带着几分坚定:“这位差役,《大靖律·商律篇》载明‘凡民间通商,税取其三十之一,州县不得擅增税额’,擅自加征可是重罪,轻则革职,重则流放。”她不知何时也下了楼,手里还拿着那本医书,书页翻开着,“我虽不习律法,但家中祖父曾在刑部任职,这点规矩还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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