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停,只是势头弱了些,变成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吴梦琪站在枇杷园火锅的牌坊下,仰头望着这片建在半山腰的灯火。几千盏红灯笼顺着山势铺上去,在雨雾中晕成一片暖红,像谁把整条嘉陵江的晚霞都剪碎了挂在枝头。空气中飘着牛油火锅的醇厚香气,混着潮湿的山风钻进鼻腔,勾得她胃里一阵空荡,眼眶却先酸了。
她是凭着本能走到这儿的。从长江索道下来后,双脚像有自己的主意,踩着积水在巷子里拐来拐去,不知怎么就摸到了这条通往枇杷园的石阶路。石阶被雨水泡得发亮,每级都刻着浅浅的防滑纹,像重庆人刻在骨子里的韧劲。吴梦琪扶着冰凉的石栏杆往上爬,帆布鞋里的水晃来晃去,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声,在雨声里格外清晰。
“妹儿,几位?” 穿红围裙的服务员在牌坊下迎客,看见她浑身湿透的模样愣了愣,“一个人?” 吴梦琪点点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服务员赶紧把她往屋里引,塑料拖鞋在脚底发出啪嗒声,“里面暖和,先擦擦身子。”
大厅里闹哄哄的,几十张桌子连成片,红汤翻滚的咕嘟声、筷子碰碗的叮当声、食客们的谈笑声混在一起,裹着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墙上挂着巨幅的重庆地图,每个地标旁都标着对应的火锅菜名:解放碑是毛肚,洪崖洞是黄喉,李子坝轻轨站旁画着只油碟。吴梦琪的目光在 “李子坝” 三个字上停了停,喉咙突然发紧。
“坐这儿嘛,角落清净。” 服务员把她领到最靠边的桌子,递来干净的毛巾。吴梦琪接过毛巾往脸上按,滚烫的水汽混着眼泪一起往下淌。桌子是老木头的,边缘被磨得发亮,上面还留着淡淡的烫痕,像谁不小心滴上去的火锅油。她盯着那道烫痕发呆,突然想起上周和李姐来这儿吃饭,李姐就是在这张桌子上,把那本 “避坑笔记” 塞给她的。
“妹儿,点单不?” 穿黑背心的跑堂师傅把菜单拍在桌上,嗓门亮得像洪崖洞的铜铃。吴梦琪翻开菜单,指尖在 “微辣”“中辣”“特辣” 的选项上划过,最后停在 “特辣” 两个字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锅底要特辣,加双倍小米辣,再加把藤椒。” 她抬头时,跑堂师傅愣了愣,“妹儿,特辣够劲了,双倍小米辣要遭哭哦。”
“就要这个。” 吴梦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倔劲。她又点了毛肚、黄喉、鸭肠、脑花,都是最费辣油的菜,好像要把所有能想到的辣都塞进锅里。跑堂师傅在单子上划着,嘴里念叨:“现在的年轻妹儿,吃辣比爬坡还猛。” 转身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好奇。
等待锅底的间隙,吴梦琪把帆布包抱在怀里。包角还在滴水,打湿了桌布,晕出小小的深色圆圈。她摸出手机,借着店里的暖光看 —— 屏幕边缘在长江索道上磕出了道裂缝,像条没愈合的伤口。电量只剩 1%,她赶紧插上服务员递来的充电线,屏幕亮起的瞬间,弹出一串消息提醒,最显眼的是周明的朋友圈动态。
周明是销售二部的老员工,平时话不多,却总在朋友圈发些莫名其妙的哲理。吴梦琪点开那条新动态,配文是 “坚守底线,才能走得长远”,下面附了张照片:解放碑的纪念碑在雨里立着,碑底的三角梅开得正艳。这条动态像根针,狠狠扎进她的心里 —— 坚守底线?她守了,可换来的是被停职、被诬陷、被全公司的人当贼看。
“锅底来咯!” 跑堂师傅端着红彤彤的铁锅过来,锅底还在灶上煨着,红汤咕嘟咕嘟地翻着浪,辣椒和花椒在里面打着旋。他把锅稳稳地放在桌中央的电磁炉上,“小心烫!这锅底可是我们师傅现炒的,糍粑海椒加牛油,香得很!”
吴梦琪没说话,只是盯着那锅红汤。汤面浮着密密麻麻的辣椒,小米辣像红色的小鱼在油里游,藤椒泛着青绿色的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她想起小时候妈妈煮火锅,总说 “辣椒是重庆人的止痛药”,当时不懂,现在终于明白了 —— 痛到极致时,反而想找点更烈的痛来盖过它。
电磁炉 “嗡” 地启动,锅底很快沸腾起来,红油溅起小小的油星,落在桌布上洇成点点红痕。吴梦琪抓起筷子,夹起一大片毛肚扔进锅里。毛肚在红汤里打着滚,很快就卷了边,她却没捞,任由它在辣汤里煮着,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都煮进这片毛肚里。
邻桌传来哄笑声,三个光着膀子的大叔正举着啤酒瓶碰杯。“晓得不?今天嘉陵江的水涨了三尺!”“涨水好啊,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冲起走!”“喝起喝起!明天还得爬枇杷园的坡坎!” 他们的声音洪亮,带着重庆人特有的豪爽,和这片沸腾的火锅太配了。
吴梦琪终于把毛肚捞起来,蘸了满满一勺香油蒜泥,塞进嘴里狠狠嚼。辣意瞬间炸开,从舌尖窜到天灵盖,像有团火在喉咙里烧。她没停,又夹起黄喉七上八下涮着,黄喉刚熟就塞进嘴里,脆嫩的口感混着滚烫的辣油,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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