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了一下。
赵戈戳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焦虑。吴广久攻不下,他比谁都急!但他更急的,是吴广拥兵在外,尾大不掉!
分兵北略,固然有开疆拓土之利,更深层的目的,正是要分散吴广的威望和兵权!
这份帝王心术,此刻被赵戈当众点破,让他恼羞成怒!
“其二,”赵戈不待陈胜发作,语速加快,锋芒直指核心,
“赵地,乃旧赵故土,豪强林立,民风剽悍,更兼北接匈奴,形势复杂。非深孚众望,根基深厚,且深谙赵地形势之人,难以慑服!武臣将军勇则勇矣,然于赵地根基尚浅。张、陈二位先生虽名重天下,然……”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张耳、陈馀平静无波的脸,
“二位先生久居魏地,于赵地之盘根错节,亦未能尽知!贸然以大军压境,恐激起地方豪强抗拒,徒耗兵力,反使赵地离心离德!届时,非但不能收取赵地,反可能……养虎为患!”
“养虎为患”四个字,似冰冷的钢针,刺在陈胜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上!
他瞳孔骤然收缩!
赵戈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派去的武臣压不住场子,张耳陈馀这俩“名士”在赵地根基不深,一旦让他们手握重兵深入赵地,极可能……拥兵自重,自立为王!
这个可能性,瞬间浇灭了陈胜部分被虚荣冲昏的头脑。他下意识地看向阶下的武臣,又看向左右手那两位气度从容的“名士”。
武臣脸上满是愤怒,而张耳、陈馀……他们的表情依旧谦和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
但这平静,此刻在陈胜眼中,却显得如此深不可测!
一股寒意升起,被赵戈看透心思的暴怒,潜在危机的恐惧,再次攫住了陈胜的心!
他死死盯着赵戈,眼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喷薄而出!
就在这死寂而紧张的对峙中,上位者的多疑在陈胜脑中好似毒蛇般猛然蹿出!
赵戈如此激烈地反对武臣北略……莫非……他猛然站起身,身体前倾,手指戟指赵戈,声音因为极致的猜忌而变得尖锐刺耳:
“赵戈!你百般阻挠武将军北略,口口声声荥阳为重,赵地难治……莫非……”
他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你是想……自荐统兵,亲征赵地不成?!”
轰!
此言一出,惊雷炸响!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所有人都被陈胜这石破天惊的指控惊呆了!
武臣更是怒发冲冠,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指着赵戈厉声咆哮:
“好你个赵戈!原来包藏如此祸心!大王明鉴!此子居心叵测!定是嫉妒末将得此重任,想取而代之!其心可诛!”
庄贾在角落中无声地笑了,笑容里满是嘲讽。
张耳微微垂下了眼帘,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精光。陈馀则饶有兴致地看着赵戈,似乎想看他如何应对这致命一击。
自荐统兵?亲征赵地?
赵戈看着陈胜因猜忌而扭曲的脸,听着武臣那充满敌意的咆哮,感受着满殿投射而来的惊愕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目光,心中最后一丝试图挽回的期望,彻底熄灭了。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历史的巨轮……果然无人能撼动。
他看到了深渊,指出了深渊,甚至试图阻止走向深渊的脚步。但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早已被猜忌和权欲蒙蔽了双眼。
他看到的不是深渊,而是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王座的影子!哪怕这影子,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赵戈轻叹一口气。
脸上的情绪,失望无奈,好似死水般的平静。
面向陈胜咄咄逼人,充满猜忌的目光,郑重地躬身行礼,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大王……多虑了。”
“臣,赵戈,蒙大王厚恩,擢升护军都尉,假节总督两郡军务,已是位极人臣,常恐才疏德薄,有负圣恩。九江、陈郡军务繁杂,千头万绪,臣殚精竭虑,犹恐不及,岂敢再生非分之想,觊觎北略之重任?”
“臣方才所言,句句肺腑,皆是为我张楚大计,为大王基业计。绝无半分私心,更无自荐之意!若大王心意已决,认为武臣将军乃北略最佳人选,臣……无话可说。”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陈胜依旧惊疑不定的脸,扫过武臣那愤怒涨红的面孔,扫过张耳、陈馀那深不可测的平静,最后,落回自己面前冰冷的金砖地面。
“臣……身体突感不适,恐污大王及诸位雅兴。恳请大王……恩准臣先行告退。”
说罢,他再次深深一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等陈胜回应,便径直转身,步履沉稳地,一步步走向那灯火辉煌却冰冷刺骨的殿门。
陈胜张了张嘴,看着赵戈那决绝离去的背影,那句“准了”卡在喉咙里,最终没能说出来。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憋闷感,堵在他的胸口。
赵戈那番“无话可说”,“无半分私心”的表态,就像软钉子,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隐隐觉得自己可能错怪了什么,但帝王的尊严和根深蒂固的猜忌,让他绝不可能承认。
武臣兀自愤愤不平,对着赵戈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
张耳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底深处掠过不易察觉的了然和嘲讽。陈馀则若有所思地看着赵戈消失在殿门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
贾庄脸上的冷笑终于彻底绽放开来,如同黑暗中盛开的毒花。
赵戈,你也有今天!这王庭之上,终究是容不得你这等“清醒”之人!
赵戈踏出温暖喧嚣却令人窒息的大殿。
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冰冷的刀子,瞬间割在脸上。
他深吸了一口自由气息的冰冷空气,抬头望向陈郡那被灯火映得昏黄一片的夜空。
星月无光,浓云如墨。
历史的车轮,终究还是沿着它那沾满血污的轨迹,轰隆隆地碾了过去。
赵戈试图伸出的手,被无情地弹开,甚至差点被那沉重的车轮碾碎。
拦不住武臣北略,挡不住张楚的分崩离析……甚至,连大哥吴广在荥阳城下的命运,也似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改变……真的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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