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铺码头的“裕丰仓库”,锈迹斑斑的铁门被铁链缠了三道,仓库里的桐油味混着麻袋的霉味,在江风里漫出半条街。可今儿这味道却被火药味搅了——穿黑制服的汉子正用斧头劈门,铁链被砍得火星四溅,门后的麻袋被撞得滚倒,桐油淌在地上,像道黑色的血河。
杜月笙站在对岸的货轮甲板上,手里捏着枚铜制的仓库钥匙,钥匙柄上“裕丰”二字被磨得发亮。这是仓库掌柜赵先生送的,当年他在码头与人争地盘,是赵先生把仓库借给他囤货,说“江湖路远,得有个遮风的窝”,现在却只能看着赵先生被按在货箱上,门牙被打掉两颗,血沫子喷在“严禁烟火”的木牌上,把白漆染成了红。
“带头的是‘铁头功’,”阿笙往江里吐了口唾沫,水花溅在船板上,“原是仓库的搬运工头,当年偷了赵先生的桐油去卖,被打断了肋骨扔到吴淞口。现在靠着日本海军的佐藤舰长,带着人回来抢仓库,说要改成‘军粮中转站’,把里面的布匹和药材全运给前线的日军,还说‘中国人冻着饿着才听话’。”
铁头功的脑袋上留着道月牙形的疤,是当年被赵先生用扁担打的,此刻正用枪托砸赵先生的后背:“赵老头,别给脸不要脸,”他指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棉布,“佐藤舰长说了,明儿一早要是不交出仓库钥匙,就把你这老骨头扔进黄浦江,你那宝贝闺女,正好送去给皇军缝军装!”
他身后的日本兵和伪军哄笑起来,有人用刺刀挑着布匹往江里扔,有人把药材往火盆里塞,最缺德的是个歪嘴翻译,竟把赵先生闺女春燕的绣花鞋挂在仓库的铁钩上,鞋面上绣的“平安”二字被风吹得猎猎响,像在哭嚎。
春燕躲在堆高的麻袋后面,怀里抱着个铁皮盒,里面是她爹的账本——她爹原是仓库的账房,去年为了保护给游击队送的药材,被日本兵打死在仓库里,账本上还记着最后一笔“送往前线:棉布二十匹”。现在爹被打,仓库被抢,她攥着账本的指节发白,铁皮的棱角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没松手。
“铁头功最想要仓库地窖里的‘秘密货’,”阿笙往仓库的西北角瞥了眼,“里面是赵先生帮新四军藏的枪支和炸药,赵先生说‘这些东西能打跑豺狼,等天亮了自有弟兄来取’。他想挖出来献给佐藤,换个‘仓库总监’的头衔,还说要放把火烧了仓库,嫁祸给抗日分子。”
仓库的“诚信为本”匾额被铁头功的人劈了,木屑飘进江里,像无数只破碎的船。有个老搬运工来讨被拖欠的工钱,被铁头功的人拦在门口,说“现在干活只认皇军的票子”,老搬运工气得发抖,说“你们这是要断了穷人的活路”,却被歪嘴翻译一棍打在腰上,疼得蜷在地上,怀里的饭盒滚出来,里面的窝窝头摔成了渣。
杜月笙的铜钥匙在指间转得发烫,钥匙齿的棱角硌着掌心。他记得八年前,自己的货船在黄浦江被扣,是赵先生用仓库的棉布当抵押,把船赎了回来,说“货物能丢,信誉不能丢”;记得上个月,有批救济粮要运给灾区,是赵先生连夜组织人搬运,说“仓库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得让粮食暖了人心”。
“铁头功以为有日本人撑腰,就能把仓库变成虎口?”杜月笙把钥匙往腰间一插,“他忘了仓库的铁门锁得住货,锁不住人心,只要有人惦记着这仓库里的情义,再粗的铁链也能砸断。”
他跳上码头的甲板,青布长衫被江风掀得猎猎响。铁头功的人举着枪拦他,被阿笙亮出的令牌镇住——那是佐藤舰长亲笔签发的“特别通行证”,上面盖着海军司令部的红印,日本兵认得这东西,枪栓都不敢动了。
“你要的军粮,我替皇军备齐。”杜月笙走到铁头功面前,指尖点了点他头上的疤,“但这仓库的货,还得按赵先生的规矩分。”
铁头功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唾沫落在桐油里,漾开一圈黑晕:“杜先生是来给这老东西当靠山?我告诉你,佐藤是我干爹,你动我试试?前天我刚把给游击队报信的搬运工,绑在仓库的柱子上活活打死!”
“佐藤昨晚在我那儿喝清酒,”杜月笙淡淡道,“说你把他要的药材换成了柴草,还私吞了皇军给的军费,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把药材交出来。”他从怀里掏出捆干草,往铁头功面前一扔,“这就是你给皇军的‘药材’,能治伤吗?”
干草里还混着几片药渣,铁头功的脸瞬间白了,抓干草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残叶——他知道佐藤最恨被糊弄,这事要是捅穿,非被扔进江里喂鱼不可。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发紧,枪托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响。
“放了赵先生,”杜月笙弯腰扶起赵先生,用袖口擦他嘴角的血,“把地窖的‘秘密货’还回来,再把春燕的绣花鞋从铁钩上摘下来。至于这仓库,”他看了眼春燕藏身的麻袋堆,“该运什么货,该给谁用,还得听掌柜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