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四川路的“文渊书局”,线装书的油墨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漫出雕花木窗,把街角的风都染得沉静。可今儿这墨香却被枪声搅了——穿黄皮靴的汉子正把书架往街上推,《四库全书》的散页飘在风里,被马蹄踩进泥里,像无数只被折断的翅膀。
杜月笙站在对面的钟表铺柜台后,指尖捏着块砚台,砚池里的残墨还凝着黑。这是书局老板顾先生送的,当年他在上海滩办报被查,是顾先生把禁书藏在《论语》夹页里送给他,说“字能载道,也能藏锋”,现在却只能看着顾先生被按在活字印刷版上,手指被铁钳夹得发紫,血珠滴在“天下大同”的字模上,把木痕染成了暗红。
“带头的是‘刀疤刘’,”阿笙往怀表机芯里吹了口灰,齿轮转得发涩,“原是书局的排字工,当年为了偷印黄色小说,撬了顾先生的书箱,被打断了肋骨赶出去。现在靠着日本宪兵队的小林队长,带着人回来占书局,说要改成‘皇军宣传处’,只准印亲日读物,还说‘中国人不配读圣贤书’。”
刀疤刘的脸上横着道紫疤,正用马靴踩着顾先生的镇纸,镇纸是块老紫檀,被踩出道裂纹。“顾老头,别给脸不要脸,”他用刺刀挑着本《呐喊》往火盆里送,“小林队长说了,三天之内不交出书版,就把你这堆破书全烧了,你那宝贝闺女,正好送去给皇军当打字员!”
他身后的宪兵们哄笑起来,有人把顾先生珍藏的宋刻本《史记》撕了卷烟,有人用枪托砸着“开卷有益”的匾额,最缺德的是个歪嘴翻译,竟把顾先生闺女书砚的描红本扔进尿桶,本子上“还我河山”四个字泡得发胀,像在淌泪。
书砚躲在书柜暗格里,怀里抱着块活字版,是她娘留下的——她娘原是校对员,去年校印抗日传单时被抓,至今没消息,爹说“娘的字刻在版上,就不算真的走了”。现在爹被折磨,书局被砸,她攥着活字版的边角,木刺扎进掌心,血珠渗在“国”字的笔画里,像点在正中间的朱砂。
“刀疤刘最想要地窖里的‘禁书库’,”阿笙往书局后院瞥了眼,“里面藏着上万册反日书籍,有鲁迅的杂文,有邹容的《革命军》,是顾先生三代人攒下的心血。他想挖出来献给日本人领赏,还说要伪造顾先生的笔迹,印‘亲日宣言’。”
书局的雕版作坊被刀疤刘的人拆了,百年的梨木版劈成柴火,扔进火盆里,火苗舔着“民族魂”三个字的残片,发出噼啪的脆响。有个老学者来赎预定的《资治通鉴》,被刀疤刘的人拦在门口,说“现在只卖皇军审定的书”,老学者气得发抖,说“你们这是要断了文脉”,却被歪嘴翻译一棍打在胸口,疼得直咳嗽,怀里的购书单飘进火盆,瞬间烧成灰烬。
杜月笙的砚台在掌心转得发烫,墨渍染黑了指缝。他记得十二年前,自己在上海滩被人诬陷,是顾先生在报纸上写文章为他辩白,说“公道自在人心,笔墨可昭日月”;记得上个月,顾先生把禁书抄成小字本,让学生们偷偷传看,说“字能燎原,星星之火可烧尽豺狼”。
“刀疤刘以为有宪兵队撑腰,就能把字变成刀?”杜月笙把砚台往柜台一磕,裂出道缝,“他忘了书局的字,能刻进木头,能融进血里,只要有人读,再狠的火也烧不灭。”
他抬脚走进书局,青布长衫扫过满地的书页。刀疤刘的人举着枪拦他,被阿笙亮出的请柬镇住——那是小林队长亲笔写的“读书会邀请函”,见柬如见队长,宪兵们的枪栓都卡了壳。
“你要的宣传册,我替皇军印一千份。”杜月笙走到刀疤刘面前,指尖点了点他脚下的紫檀镇纸,“但这书局的书,还得按顾先生的规矩卖。”
刀疤刘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唾沫落在火盆边,烫成白烟:“杜先生是来给这老东西当靠山?我告诉你,小林是我干爹,你动我试试?前天我刚把偷运禁书的学生,绑在电线杆上活活打死!”
“小林昨晚在我那儿喝茶,”杜月笙淡淡道,“说你把他要的《四库全书》珍本换成了假的,还私吞了印书的三万大洋经费,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把真本交出来。”他从怀里掏出本线装书,往刀疤刘面前一扔,“这就是你给皇军的‘珍本’,纸是去年的新料,蒙谁呢?”
书页里夹着张现代造纸厂的商标,刀疤刘的脸瞬间白了,抓书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他知道小林最恨被欺骗,这事要是捅穿,非被关进宪兵队的水牢不可。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发紧,黄皮靴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响。
“放了顾先生,”杜月笙弯腰扶起顾先生,用袖口擦他指缝的血,“把禁书库还回来,再把书砚的描红本从尿桶里捞出来。至于这书局,”他看了眼书砚藏身的书柜,“该印什么字,该卖什么书,还得听掌柜的。”
刀疤刘咬着牙,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坨墨锭。他身后的歪嘴翻译还想动手,被刀疤刘一脚踹飞——他知道,杜月笙敢拿出假书,手里肯定攥着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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